作者: 許倍榕 ( 第六屆賴和高中生台灣文學營 總招)
幾乎,是以一種戰戰兢兢的心情,接下賴和基金會的高中營總招,尤其,走入第六年的營隊,在左翼文學、台灣文學、日治時期文學、世界文學等主題後,將以「原住民文學」為營隊主軸,希望在炎炎夏日裡讓高中生們透過文學認識原住民文化,也希望能在部落裡舉辦,透過生活的情境,讓我們學習欣賞不同的文化。但以往累積的閱讀經驗與課堂討論,卻讓我以忐忑與自省,面對這樣陳高的立意——當整個營隊浩浩蕩蕩上山,除了親身迫近的「體驗」之外,我們,這群嚷著對台灣文學抱著情感的大學生、研究生,該怎麼整理自己面對「原住民」、「原住民文化」,包括那些放肆的熱情或想像,包括那說起來可能有些不節制而且自以為的正義感——我們該如何收拾這些,學習一種謙懷,面對這次的原住民文學主題,面對我們決定走進的部落,面對高中生的學員,以及面對我們自己?
記得寒假時帶著這一連串問號到彰化,與鄒族的小安、基金會的工作人員綵芳、孟勳討論營隊的地點和課程。我很坦白的說著,深怕這樣一個原住民文學營隊,到最後對部落是一種無知的打擾,我們最後不過是一群「白浪」。就像小安說起以往進入她們部落舉辦的活動經驗,只是透過營隊來部落驗證對「原住民的刻板印象」——「懶惰」、「愛喝酒」等等。一整個下午,我們從這些負面經驗切入討論,也記下小安提供的鄒族部落現況與人力網絡,不僅將營隊的招生人數從一百人縮減為六十人,更將邀請部落裡的文藝工作者來擔任講師。帶著自省和忐忑,大家記掛著的是,在暑假各色營隊熱鬧紛繁的盛景裡,我們如何用心充實一個小而美的營隊,就像幾年前當我還是文學營的學員時,所感受到的堅持,堅持一種對於尊重的學習。
三月回到台南,當黃花風鈴木還未綻放徹底時,我在系上招募營隊工作人員,從大一到博一的學長姐、學弟妹,都以一種當仁不讓的豪氣踴躍參與著。月底,我們決定三十多位工作人員都要參加讀書會,那是系上學姐開設的「原住民文學與文化」,每個隔週進行,直到期末。整個學期,隔週的星期三傍晚六點一到,我們就帶著便當和文本聚在三樓的教室進行讀書會,從鄒族的哈莫天神、尼弗奴、梭也梭哈、長毛公公等神話開始,然後選讀原住民作家的文本,從排灣族的陳英雄、布農族的拓拔斯‧塔瑪匹瑪、排灣族的莫那能、泰雅族的瓦歷斯‧諾幹、阿美族的撒可努、排灣族的利格拉樂‧阿女烏、到鄒族的里慕伊‧阿紀…,期間學姐也邀請劉智濬老師來所上演講「原住民音樂」。這樣的讀書會是一種嘗試、一種分享,也是一種相互學習,刺激年輕的我們討論,從站在漢人本位的偏見與刻板思維、公共政策裡的主流價值單向操作、原住民文學創作的思考、本土技藝的追尋、拒絕被「納編」的文學史建構,以及原住民女性議題的探討、母語書寫的嘗試與漢文書寫的策略、到原住民在生活困境下被迫迎合主流社會對「原住民」的刻板印象及不斷複寫我性——重複性極高的原住民文化展演與生活飾品、遊樂區裡令人困惑的集各族文化於一身的綜合版歌舞…。而我一直記得來自越南的碩一學弟,在讀書會上這麼問起我們:「為什麼?你們台灣人一方面對原住民還有很多誤解和偏見,一方面,卻又在需要展現台灣文化特色的場合裡,習慣性地使用原住民的東西?」,他的話激起了漣漪,讓我們熱烈的討論著,為何我們將「原住民文化」作為「台灣性」的符碼?現實裡我們又是如何在這樣的矛盾裡,在這座島上和各族的原住民朋友相處?如何對待他們?
財團法人鍾理和文教基金會 2005笠山文學營——生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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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人譽予「倒在血泊裡的筆耕者」的鍾理和先生,他的文學傳達出人性生命的智慧、描寫當時客家農村、具備社會意識,與潛藏在台灣殖民社會中的矛盾情愁。九O年代初期,其餘族與文化界人士為感念追思作家前輩鍾理和,集結民間力量共同舉辦了笠山文學營,幾年來不只針對鍾理和文學與台灣文學的探討,更藉由其文學中的多面向來討論與關懷農民和疫病相關等議題;今年的文學營我們將以生態文學為主軸,一同來探討人與土地的關係,喚醒人們尊重自然,保育自然與人文生態的決心。
出生於一九一五年的鍾理和先生,今年也是他的九十歲冥誕紀念,我們在課堂上也安排一些相關活動以感念這位台灣文學巨擘,讓參予的學員更能深刻的體認鍾理和文學。
‧活動時間:8/2(二)至8/5(五),共四天三夜
‧活動地點:報到與上課地點—龍肚國小(高雄縣美濃鎮龍肚里龍東街43號) ;住宿/美濃德旺山莊
‧招生對象:愛好台灣文學人士,預計招生60人
‧報名日期:即日起接受報名,至7/22日截止(額滿為止)
‧活動費用:每人新台幣壹仟伍百元整(含食宿、交通、學員手冊資料、平安保險、紀念品等)
‧聯絡專線:07-6822228、0920653462劉先生
(詳情請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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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四月初是營隊工作人員第一次上山場勘。非假日的珈雅瑪很安靜,午後長椅上會印著滾邊似的窗影。據說,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住在這裡的達古布亞努族人,稱這裡為「Ca Ya Ma Vana」,是鄒語的「山腰上的平原」的意思。在神話裡,因為族人間彼此感情不和睦,達古布亞努族人受到神靈的懲罰而生病,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這個部落都沒有人居住,直到鄒族的高一生鼓勵耕地不足的部落遷居至此,以後漸漸又有布農族及漢人移入,聽說部落剛形成那時,仍有達古布雅努族人的靈魂常常出現捉弄愛喝酒的人。那天,我們也在部落某個角落裡瞥見珈雅瑪的生活公約裡,看到「喝酒不乾杯」這項,心裡不禁發出會心一笑,誰說「原住民只會愛喝酒」?走在部落裡,也看到許多大小不一、以木柱和茅草搭築而成的涼亭,他們稱為hufu,是平常聚會活動的地方,幾乎各家都有一個別具特色的hufu,我們也在這次營隊駐營的民宿旁,選了一個較大的hufu,作為這次營隊的上課教室,希望讓學員們進入部落的生活情境。半天場勘下來,在部落裡遇到的人不多,除了拖著午睡的棉被走路回家的幼稚園小朋友。接待我們的民宿主人說,一到假日,來珈雅瑪的遊客就多了。這番話對營隊原是一種保證,保證能安頓像我們這樣人數近百人的營隊似乎不成問題,但卻也讓我捏汗,不安地感覺到自己也將是「外來者」,到時仍不免攜夾著觀光性質,而這樣的我們,是否無形中又加促了這個部落習慣接受以及所有便利觀光的設施,還有那些我們怎樣用力都甩脫不了的對「原住民文化」不瞭解的浪漫想像。站在部落的街頭,我想起這陣子讀到的一位日治時期日人作家寫下的日月潭遊記,他看見為了溫飽,為了滿足「都市人任性的詩情」而「使用杵噗噗地搥打著放在像曬殼場平坦地面上的石頭」表演歌舞的原住民,他在心裡問著,「今日,白色的梅花綻開,對著湖畔的雨和哀艷的歌聲,旅人朦朦朧朧吟詠著的詩情,而究竟,那是什麼?」,從日治到戰後,原住民部落依舊面臨著「原住民文化觀光化」的問題,當部落以「觀光化」來緩解現實經濟困境,也許我們能樂觀地以為這能為外來者提供一種文化學習的機會,但仍讓人擔心台灣劣質的觀光文化與缺乏完善規劃的開發,最終可能無法避免地讓原住民、原住民文化在被「他者」觀看下淪為一種展示,而淪為少有灌溉卻不斷炫示著的一個多元文化修辭。
雖然,這樣一個位於茶山的部落,尚未被「觀光化」毀壞到失去主體,還保有社區自己的特色,但當我們以「外來者」之姿進入時,還能怎樣透過這次的營隊,讓「原住民文化」不變成一個裝飾的「多元文化修辭」?尤其,在這樣的實地場勘後,我們更瞭解部落的在地資源與實況。所以,場勘結束後,我們開會討論課程,決定將四天的營隊拉長為五天,除了原訂的原住民作家講述文學課程外,也廣涉如歷史、神話、歌謠、生態,以及部落發展現況的相關議題,同時更安排學員在初到時先透過小小的勞動,和當地居民建立情誼,之後還有田野調查…。這些豐富的課程安排,並非要囫圇壓縮知識與養分給大家,而是對學員與所有工作人員來說,這樣的「原住民文學營隊」是一個機會,一個靠近、認識、體會,學習一種態度,只是這樣。
六月底,期末的忙碌結束後,營隊的籌備工作更將緊鑼密鼓進行著,也將得知招生是否順利、能否成行。殷切期待這個夏天,我們能在珈雅瑪部落一起學習。Yo Keo A Su!(鄒語,願你的氣息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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