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華

【一】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什麼時候？

是在今年入秋的時候，他站在一家○家便利商店的店門口，他戴著一頂壓得極低的鴨舌帽，一件藍白相間的格子襯衫，泛白的牛仔褲，膝蓋上的布料還破了兩三個洞，雙手插在口袋上，也許是他的刻意掩飾，我沒看見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就是那個愛吃番茄義大利麵的男子，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可以感覺得到。或許是他的字裏行間已經向我透露了吧！！

他很高，我只能這麼形容，我不清楚實際數字是多少，因為在我過去二十二個年頭裏，在我的世界裏，扣除幾個發育特殊的男子，幾乎每個男孩對我而言都是巨人。我只有150公分，對很多男生而言，扣除掉一些發育特殊的個案之外，他們對我的印象便是嬌小玲瓏，甚至以為我是一捏就碎的陶瓷娃娃。

「安全帽….戴上它….待會兒抱緊我…上陽明山的路很冷」彷彿我不得不聽命於他，畢竟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約定，不知道為了什麼必須不可的理由，或許是我對櫻花的興趣高於對他的興趣，我就是依約來到了這家商店的門口。

「嗯…..」我應了一句短促的回答，然後用跳的跳上了他的三冠王125，雖然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很蠢。

他是潛伏於網路裏，匿名為blue wild----藍風的一個男子，他剛失戀；我是一名靠著網路寫作和拍賣網路衣物為生的lackey，這世界有太多不公平的事和強欺弱的現象，於是我習慣替自己上一道保護色，這是為什麼我叫lackey的原因。

【二】

去年冬天，我在網路上遇見了一個名叫sir.藍風的男子，在我們認識彼此之前，上天安排了巧合給我們彼此，但是我們讓彼此擦身而過，錯失每一個相遇的機會。

半年前，我搭上網路拍賣的熱潮，賣得不是蟠龍花瓶、而是女人衣櫥裡永遠少一件的-----衣服，於是我開始做起小本生意，白天上課，一下課便背著背包直衝郵局趕在四點之前寄出顧客訂的衣物。

半夜寫稿，不只投至各大報，連網路小說都要分一杯羹。

我只不過是這個社會裏的某一個貧窮大學生之一。

剛開始的一個月裏，我的拍賣生意慘淡到極點，幾個月後，口碑建立起來，我開始做起小富婆的夢想，直到有一天，有一個男子在一個晚上，短短一個小時裏，以直接購買價橫掃了我賣場裡的衣物，當我還得意洋洋著的時候，他放了我的鴿子，我根據他留給我的資料撥了通手機，沒人接；我寄信給他，沒有回應，就好似石沉大海般的，音訊全無了將近半個月，我內心忿忿不平的寄了最後通牒，我告訴他，如果再不回應，他可能要吃上官司之類的話語。

隔天，我的電子信箱裡出現了一個署名藍風的信件，標題是「原諒我的莽行」…..信裏，他允諾我會負擔起所有衣物的費用，但是衣服…..他不要了，他短短的信尾說了一句，「女人跑了，留著衣服還有什麼用」。

讀著他的信，彷彿可見一名垂頭喪氣的中年男子為了博取心愛女人的青睞，一舉買下賣場裡的所有衣物，卻落了個傷心下場。

「唉……又是一名可憐蟲….」我坐在電腦前，移動著滑鼠，點了下刪除，藍風寄給我的第一封信被我從電腦裏永久刪除，卻是再也找不回的最初了。

【三】

除了拍賣網路的區域可以常常看到lackey的蹤跡，我也常出沒在大度山之戀的bbs站上。

多少含著點興趣的成分，我喜歡創作虛擬小說，在網路上發表文章，可以讓我擁有一定數量的讀者群，至少有很多人和我一樣，遊蕩在各大版面上，無意識的點選文章，只為排遣空虛無聊的時間。

或許是帶著投射作用，有天，我看見一名男子笑盈盈的從水族館裏捧著一袋金魚走出門口。我想他是寂寞的。

沒多久，我以lackey的帳號在大度山之戀的story版上發表了一篇短小說，小說的主角是一名孤獨的男孩，住在孤獨的陽明山小套房，沒有網路、沒有電視….只有一個魚缸、裡頭住著三條會爭鋒吃醋的螢光魚，陪伴著他度過每一個失去女友的日子。

故事還沒寫到結尾，我在大度山之戀的信箱裡就出現了一封署名為blue wild的信。
字裡行間的blue wild是一個奇怪的男子，他說他是東海大學畢業的學長，一畢業便考上文化大學的商研所，他說他剛買了一個魚缸，魚缸裏剛好有著三條會爭鋒吃醋的螢光魚，只要他靠近一看，那三條魚便會擠成一堆，彷彿搶著和他四目交接的美好機會。

他說，剛好他家的第四台壞掉；他說，他恰巧住在陽明山上的小套房，
他說，他的女友正在一個禮拜前跟他提了分手；
他說，他想問問我，故事裡的男孩會和女孩有結果嗎？？
他說，既然故事和現實都是這麼的契合，他央求我，寫個完美的結局吧！！
他說，讓女孩回到他身邊吧！！
他說，如果不行的話，他至少還有魚……。

我讀著blue wild的信，第一次，深深的被一個男孩的認真而感動，我回一封信給他，我告訴他，我會盡力寫個完美的結局；我要他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當然不外乎天涯無芳草之類的安慰話語。第一次嚐到有讀者的滋味，我開始敲起鍵盤，思考著該怎麼讓女主角回心轉意，來個喜劇收場。

結果，我食言了。

【四】

不知從何開始，我開始期待著blue wild的信，但我心裏直覺他是個特別的男孩，一個飼養著三條螢光魚的男子。

我是不輕易脫軌的生物，我依然走著我不變的路線、踏著一樣的步調，上課、衝到郵局寄貨物、回信給顧客……，空閒之餘，我還是會安靜的撥放著好聽的音樂，坐在電腦前繼續那未完成的故事。

只是時間一久，故事卻有著寫不盡的沉重感。

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我愛上了他還是愛上了自己筆下的人物？

太多太多的影子重疊在我眼前，我連自己也搞不懂。

有一天，我突如其來的寫了一封信給他，我告訴他，我想知道更多他的事情，他喜歡吃什麼、他喜歡什麼品牌的衣服、他的一切一切…….，也許這樣我會讓這個故事更具真實性，能發揮他和女友重圓的效果也更會大。
也許….也許……我說了很多個也許…..這代表連我自己也不確定。

於是我常常收到為blue wild寄給我的信，

星期一的信，他說，他在自己家中煮了番茄義大利麵，結果麵焦掉，連鍋子都慘遭毒手。義大利麵是他女朋友常煮給他吃的食物。
結果，一踏塗地。他猜測這是不好徵兆。

星期二的信，他說，他是學商的學生，文學素養不夠好，最近他開始看起莎士比亞的情詩。他說，他一個人在台北求學很孤獨，他開始習慣將心事說給聽給另一個女孩聽，可是他的傷還沒痊癒，他只好靜觀其變。

最後，他在信末寫了一句：幸福不再是一種距離，而是一個方向----莎士比亞。

我沒問他，另一個女孩是誰，想知道答案卻又害怕失望的心情折磨著我。我和養魚的男孩就像是拉距中的風箏一樣，可以飛得好高好遠，也可以糾結在樹上，宣告不治，好像有著一條無形的線拉扯著我們，卻又是那麼的不確定。只又有一方放手，飛走了，就再也追不回。

我在回信裏，寫著：在愛情的抉擇點上，沒有對的人、錯的事，沒有錯的人、對的事，沒有方向，只有前進的勇氣！ 致blue wild…..。

彷彿，我也幻化成魚，跳進他的魚缸裏，企圖發亮著我細微而短暫的光芒，對他微笑。

我不敢設想，當我完成小說結局的那一刻，就是一切終將止於停息。
沒有密切的信件來返，他也不再對我述說著發生在他身上的每件趣事，是阿…..一切終將歸零。

「今天餵魚了嗎？」我習慣在信的開端這樣問。

【五】

「妳寫到哪裡了? lackey」我看著他傳過來的第一通訊息。
我急速的逃離下站，話別了大度山之戀，猛然拉回現實，我迷惑了。

幾天後，我再度用lackey的筆名發表了故事的結尾，我大概讓blue wild失望了吧，他所期待的破鏡重圓並沒有出現在我的小說裏，不幸地，男主角愛上了另一個女孩，一個不小心和他在網路上邂逅的的女孩，只是女孩躲了起來，他永遠找不到…….永遠找不到…..。

【六】

「陽明山的櫻花要開了……來找我吧！！」
「陽明山的櫻花要開了……來找我吧！！」

blue wild在大度山之戀的各大版面上貼上了這些字樣的標題，內容是他的手機號碼。

也許有一天，小說的故事會成真，櫻花開了……..你的櫻花也開嗎？

本文收錄於《網戀故事4—飼養螢光魚的男子》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