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報】═══════════════════ |
教 育 專 題 深 入 報 導《2005-07-14》 |
本期內容 | |
◎ 形上的流亡:孤行的雪鶴─川端康成的愛與死 之二 | |
◎ 教授爸爸週記:農村悲歌 | |
◎ 台灣立報徵文啟事 |
形上的流亡:孤行的雪鶴─川端康成的愛與死 之二 | |
宋國誠 | |
物語傳統與物哀美學 川端康成深受日本「物語文學」的影響。物語一詞以現代語彙來說就是「小說」,因此物語就是日本古代以說唱傳誦為主要形式的口述傳說。物語還含有「雜談」、「敘說」、「散文」的意思,是日本最早的小說形式。日本的「物語文學」是否可以稱之「悲劇文學」雖有爭論,但從最早的《竹取物語》(約公元10世紀初),中經《伊勢物語》、《大和物語》,到鼎盛時期的《源氏物語》(公元11世紀),再到鐮倉時代的《平家物語》,其中各種悲劇人物和悲劇底韻,無疑地構成了「物語文學」的美學主線。 依18世紀日本國學大師本居宣長(1730~1801)的觀點,「物哀」精神是日本古代文學最重要的特徵(註8)。物哀是指作者內心情感和外部景物之間的「交感關係」,它透過作家的藝術思維與審美意識獲得表達。物哀不只是悲哀或哀傷,它是指一種更為深藏而內斂,更為豐富而多情的意識形式。 中國學者高文漢認為:「『物哀』的最大特點是獨立於道德之外,是靠感覺、靠心性直接產生的非理性化情感。是一種超越理想的純精神性的美」(註9)。實際上,「物哀」就是一種「悲美意識」,它表現為人們對外部世界一種悲天憫人、物我交融的感性態度,它既是一種生活態度,也可以化為作者意識和文學體裁,從形上意義言更是一種生命哲學觀。 物哀不是無病呻吟,更不是濫情作態,它必定是觸景生情後的一種複雜而深隱的感受。中國學者吳舜立將物哀觀念看成是日本民族對自然景物與人的情感之間同形感應關係的一種美學概括,它既是人類審美心理的歷史積澱,但其根基還應追溯至到人類原始思維中主客體的相通與互滲。觸景既是睹物興情後的審美反映,這就涉及作家的自然觀、宇宙觀和審美觀。 日本四島,地處東亞北陲,四面環海,火山林立,是一個山茂湖多的國家。日本全國只有30%的可耕地,大部分為森林所覆蓋,即使是火山、深谷、河流和瀑布,也都被翠綠的森林覆蓋,呈現一幅清美俊麗的景象,這種生活世界使日本人養成了一種「森林崇拜」的民族性。列島氣候溫和濕潤,雨量充沛,空氣潔靜,四季分明而有規律,使日本很早就產生一種寓情自然、民風淳厚的國民性格。在這種得天獨厚的環境下,日本古民族很早就產生很高的人文精神和悲劇意識。日本人是一個愛美的民族,自古就滋養出一種對「極美」的欲求,乃至「不惜一死以示美」的悲愴情調。 日本人對生命意義的體認,具有濃厚的自然主義、物色主義和物感主義的特色。他們對季節、色彩、花樹的變化極為敏感,喜歡從物換星移、花開花謝的無常性中體會生命的本質。從平安時代的「物語文學」以來(最有名的就是《源氏物語》),自然美和色彩美,一種從自然變化中體會生命的虛無感,從色彩中提煉出一種生命質感,構成了日本美學意識的原型,也表現在川端極力表現自然之內在靈性的創作風格上。川端在「日本之美的展現」一文中說過: 廣袤的大自然是神聖的靈域,……凡是高岳、深山、瀑布、泉水、岩石,連老樹都是神靈的化身。……在這種風土,這種大自然中,也孕育著日本人的精神和生活、藝術和宗教(註10)。 「心物同一」的審美論 日本人的宇宙觀充滿了「擬人化」的特徵,日本作家尤其善於將自然季節與景觀變化賦予人類的情感形式和波動,表現出「心物同一」的美感。於是,山櫻、野菊、秋月、冬雨,雖然都是自然景物,但都擁有各自的情感內涵與形式。 對川端來說,文學的基點起自「給自然重新取個名字」,例如「垂乳銀杏」、「連理松」、「胭脂柳」,而「取名」本身就是「物哀」之心的表現。 《古都》中的紫花地丁,生長在一棵紅葉老樹的坑洼裏,象徵兩位姊妹「同幹分離」的悲哀,花的憂僻命運與人的不幸相互呼應;憂鬱而挺拔的北山杉樹,不僅是「父親靈魂的象徵」,也是女主人公苗子貧苦、孤獨身影的投射;而那飄逸豐美的櫻花,潮濕又清香的氣息,象徵著妙齡少女的柔嫩與芳美。 長期鑽研日本文學的中國學者葉渭渠指出,川端的文學境界還不只是簡單的寓情於景、觸景傷情而已,而是一種將人的思想感情、人的精神注入自然風物中,達到「變我為物」、「變物為我」、「物我一體」的境界(註11)。這種「物我和融」的美學意識,自古即深染在日本文學家的深層意識中,《古今和歌集》的作者之一小野小町一首「詠櫻詩」:「春風無情不惜花,滿地殘櫻鎖煙霞,東風吹過紅顏減,歲月如梭推年華。」最能襯托這種唯美心境。 實際上,在川端的觀念中,萬物的生滅與人的死活並沒有明顯的界線,物與人都是受到宇宙宿命的框限,都是被迫在時間的無限流轉中勉強求取短暫的存活。人與草木一樣,沒有長住之世,沒有長住之地,也無長住之家: 我被動地生活著,如同野草,如同路旁的小石,要在不得不生的宿命中拼命的活下去,有了這樣的認識,我彷彿多少得到解救了(註12)。 日本人崇尚「短暫之極美」勝於「耐久的平庸」。在日本古代神話《古事記》中有一則故事,邇邇藝神一日遇見一名叫木花之佐久夜毗賣(意指櫻花盛開)的少女,一見鍾情,便向少女的父親大山津見神提親。大山津見神心中大為歡喜,決定將兩個女兒一起嫁給他,無奈少女的姊姊相貌醜陋,邇邇藝神看了極為害怕,趕忙將大女兒送回娘家。大山津見神看到長女被送回家,感到奇恥大辱,忿忿地說,我之所以把兩個女兒一起嫁給你,是因為你有了長女,壽命將有如磐石一般堅硬,有了次女,你的生活將有如櫻花盛開,充滿幸福和美滿。現在你把長女送回來,你的壽命將有如櫻花盛開之後轉瞬就消逝一般的脆弱。但是邇邇藝神還是不肯把長女接回,寧可接受短暫即逝的唯美生活,也不願接受醜陋不堪的長生不老。 這種短暫消逝的瞬間極美,就是川端所說的「掌握生命的閃光」,而掌握生命奧義的方法莫過於展示自然萬物的內在美,也就是自然界的靈性與律動。《伊豆的舞孃》中的「紛霏之雨」,《雪國》中的「茫茫白雪」,《千之鶴》中的「淒苦白鶴」,《古都》中的「殘花榭樹」,《美麗與哀愁》中的「牡丹嫣紅」,都是川端自然審美意識的極致表現。 捕捉那生命的閃光 《伊豆的舞孃》寫於1926年,是川端的成名作,作品根據川端20歲那年(1918年)一次前往伊豆的旅行經驗改寫而成。故事雖然是一篇8年前的遊記,並以回顧憶舊的方式書寫,但實際上是川端生命歷程由青澀走向成熟的「精神蛻化之旅」。作品不僅使川端紅遍日本,也開始塑造川端在日本文壇的地位。 故事描寫一位高中學生「我」和一位年僅14歲的巡迴藝妓薰子的愛情故事,結構簡潔,敘事平淡。但正是在這種裊煙如絲、輕盈似羽的故事中,展現了川端溫婉細膩、巧心靈思的風格。 故事從主人公在天城山頂的茶館巧遇薰子開始,到下田碼頭告別返家停筆,節奏攸柔徐緩,但在平淡中蘊涵著極為深邃而豐富的情感。實際上,這不是一部對男女情愛的描寫,而是探討愛情的聖潔與純真,通過愛情以達到心智的昇華和靜化的過程。它既沒花前月下的纏綿悱側,也沒有肉體接觸的狂歡性愛,沒有親吻,沒有牽手。但正是這種虛渺飄忽的情感,清澈如溪的愛戀,以及那種無私無悔、無我無欲的真情至性,令人憂憐疼惜,使人心顫腸迴。 正如其他成名的作品﹐川端的小說多數以旅行﹑遊歷﹑遠走他鄉﹑神遊異地為敘事框架。然而﹐對川端而言﹐旅行不只是地理的遷移或觀光﹐而是一種美學的巡禮﹐心靈的沐浴。 在《湯島的回憶》一文中﹐川端描述了小說的動機﹕「幼小時留下的精神病患已成了我的心病﹐我被自我憐憫和自我嫌惡的葛藤纏繞得透不過氣來﹐於是去了伊豆。」顯示這部小說是在極度鬱悶和精神痛苦之下而寫出的。但是在薰子純愛的洗禮下﹐在對底層賤民生活的體驗之後﹐作者的憂鬱和心疾獲得了最後的舒放。《伊豆的舞孃》的精華在於﹐川端從下層百姓飄泊求生﹑日討三餐的生活中﹐昇華出愛情的聖潔和人性的溫暖﹐從少女的荳蔻情懷中﹐提煉出無常的宿命和永恆的祝福。(下週續) 註8﹕參見葉渭渠﹐《日本文學思潮史》﹐台北﹕五南﹐第九章。 註9﹕高文漢﹐「試析日本古代文學的特質」﹐《日本學刊》(北京﹐中國社科院)﹐2002年第5期。 註10﹕葉渭渠譯﹐《川端康成散文選》﹐廣東﹕百花文藝﹐1988﹐頁273。 註11﹕葉渭渠﹐《川端康成評傳》﹐北京﹕中國社會科學﹐1989﹐頁112。 註12﹕《川端康成散文選》﹐頁29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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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錄) |
教授爸爸週記:農村悲歌 | |
賴鼎銘(世新大學資訊傳播學系教授) | |
再度回鄉,我仍是習慣性地,一大早拿著竹棍就出門。出了村子,往竹廣空這個小村落出發,穿過高速公路涵洞,從小路繞一圈,順著公墓沿路走向石牛溪畔的柳丁園。 從自家的柳丁園,我打算穿越戴老師家旁的小路,順便看看二姐。幾年來,我都是如此沿著小水溝,小心翌翌地往上走。沒想到,今年重新找路,已經多被雜草覆蓋了。 詢問之下,我才知道此路已經不通。村民熱心地告訴我另一條可走的小路,沒想到,戴老師嘟囔著:不要、不要。他嘴巴唸唸有詞地說,這些小路,日前都噴了除草劑,千萬不要冒險穿過。他要我回頭,沿著大馬路回頭走出去。 我一邊回頭走,一邊思索著戴老師的反應。從國小校長退休後務農,他畢竟了解化學藥品的後遺症,他跟我較為熟識,才勸我繞道。但廣大的村民們似乎不當一回事,看不到的危害,沒有人會當真。 這樣的習慣不知已經多少年了,農民以前一刀一刀除草的景象已不復見,現在只要除草劑噴一噴,一勞永逸,不用再花那麼多繁瑣的時間,割草及除草了。 其實,每次回鄉,我都有著愛恨兩難的感受。一方面,這是自己成長的故鄉,村子的每一寸土地,都負荷著一層一層苦樂交纏的記憶;但一方面,我非常不願面對的則是,這是一個只看農業生產,不顧生存環境的故鄉。 只要看看鄉間小路,就知道村民的習慣,仍與數十年前無所差別。一路漫步下來,總還是可以看到到處可見的垃圾。 而最令人觸目驚心的,莫過於乾雨季的灌溉溝渠,四處散落隨處丟棄的農藥罐。我可以想像,這些是農夫噴完農藥後,隨手一扔的後果。也難怪,村子的水溝原來魚蝦處處,但近10年來,連小魚的影子都沒有。 另一個不堪入目的地方,則是石牛溪的河岸。信步走過,只見一堆堆的廢棄物,堆置在旁邊。檢視一下,多半是拆卸下的木頭與碎片。這些如此丟棄的人,抱著的念頭一定是,只要不放在人人看到的地方,何處不可丟?他們一定認為,反正大雨一來,大水就可以讓這些垃圾往下游流去,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令我更為惋惜的,則是村子內外的大樹的逐漸刁零。我就親眼看到,農民在幾十年的芒果樹幹,用刀子去掉一整圈的皮,更在裸露的枝幹上抹上一層鹽。這樣做的目的,是要讓芒果樹逐漸枯死,但後面的動機則是,不希望這些大樹吸取應該給予柳丁樹的營養。大樹何辜,變成生產力的犧牲品。真是哀哉! 這讓我想起,2、30年前,為了社區比賽,一棵棵百年大樹就此倒下,只是為了社區的整齊美觀,得到政府第一名的表揚。於是,台灣的鄉村從此一個樣版,整齊的矮樹,及貧乏的石皮圍牆﹔而其代價﹐就是古木參天的大自然景觀﹐從此再也不復返矣﹗ 這樣的掠奪習慣何時會改善﹐真是沒有人知道。下一代真能了解嗎﹖連我自己都很懷疑。如果不是靠長遠的教育培養﹐思索與大自然共生的價值﹐企圖一時間改變鄉下人生活習慣﹐可能有點癡人說夢。 只是﹐台灣還能等那麼久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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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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