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昱賢(本文轉載自 吳昱賢‧記錄‧追思部落格 )
◆足球在德國的擴展,或:足球與工人階級
足球在德國的迅速推展,除了透過既有體操組織的傳遞,還有其他一些因素。第一,足球和摔角、徒手搏鬥、劍擊等運動比起來,比較不具身體上的危險性,但卻仍然保有對抗上的激烈性。第二,雖然足球運動起初在德國被認為是「大腳無賴」(Fuslummerei)、「肛門運動」(Aftersport)、「英國病」,但寇赫卻很有技巧地建立足球哲學的論述,強調它是精神與意志上的鍛鍊。甚至詭辯足球其實源起於德國,是德國傳統的體育活動,英國人玩的其實是橄欖球(rugby football),很多人以為足球來自英國,事實上是穿鑿附會。當然,這是寇赫自己捏造出來的宣傳與廣告式的考證,不過,這套說法當時卻也漸被採信。第三,足球運動的參賽人數可多可少,即使人數少一點,也不減低其激烈性與娛樂性。
1828-1832年,德國在中學教育有一些改革,其中最主要是廣泛建立技職學校(Realschule)。這些技職學校,是德國工業化的勞動力訓練所。在寇赫推廣足球體育時,足球也從一般中學傳入了技職學校。而德國工業革命的大本營,也就是素有煤鄉之稱的魯爾區(Ruhrgebiet)(註8),可說是技職學校畢業生的落腳處,勞工們為謀生存,也幾乎都要湧進魯爾區。於是,足球運動也從技職學校帶入工廠,成為工人休閒所從事的體育活動。
為什麼足球會成為工人階級最受喜愛與從事的體育活動?很多人說足球是一種「社會(關係)的雕塑品」(soziale Plastik),球賽的進行,需要每個人的互助與合作,這種整體聯繫的運動狀態,非常契合工人階級之間的連帶與情感。踢過足球的人就知道,九個人和十個人比賽,少一個人就差很多。也就是說,每一個參賽者都是重要的,隊友之間是平等的。
另一方面,球場看台的設計也是「社會(關係)雕塑品」的一環。早期球場都是沒有座位的設計,工人們帶著烤香腸、麵包和啤酒站著觀看球賽,還可以自由走動,和其他工人聊天、交換不同訊息與想法,一起為球賽吶喊、加油,維繫工人階級的集體認同與情感,種種社交活動,就是在球場看台上同時進行。
此外,解釋為什麼足球如此吸引工人階級,還有兩種幾乎截然不同的理論。一種是說,足球比賽是資本主義勞動生活的複製或反映,足球比賽非常強調分工合作,這和資本主義工廠把勞動切割是同樣意思的,每個人專司其職。至於球賽時間的限制,使得比賽進行要非常講究效率,這和工廠勞動生活的工時一樣,一定時間內要生產最多產品。球場上節奏、時間感、足球的控制等等,在在都反映了工廠的勞動生活。
還有一種說法則認為,足球運動是資本主義異化勞動的解放。足球可以說是最難控制、球場上不確定性最高的運動(腳沒有手那麼靈巧與靈活),因此,足球場上的每個球員都具有極大的創造空間,這和工廠勞動過程裡無聊、受機器控制、疏離而毫無意義的反覆操作不同,足球提供了工人階級自由、解放的空間。
不論理論如何解釋,到了20世紀初,足球運動已經吸引廣大德國勞工階級,這是個事實。之前提到的德國「勞工體操與體育聯盟」,它是在1893年所建立的工人體育同志協會,原名是「勞工體操聯盟」(Arbeiter-Turnerbund,ATB),1919年擴大體育項目,並改名為「勞工體操與體育聯盟」,1921年正式成立足球項目的組織部門,此時足球會員有50,000名,過了9年,1930年時,足球會員就增加到140,000名,佔全部會員人數近五分之一。「勞工體操與體育聯盟」在1920年所舉辦的工人足球聯賽,估計就有48,000個參賽的工人足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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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國作家雨果的《悲慘世界》裡,一位青年因為不忍心看見小孩子挨餓,偷了一塊麵包給孩子吃。他因此足足蹲了十九年的大牢,出獄後還因為「罪犯」的印記,找工作處處碰壁,只能在屈辱中淪為街頭浪子。這是十九世紀革命前夕的巴黎,驕縱自私的權貴階級濫用司法,意圖把所有異議份子全部關進牢籠裡,用漫長的刑期壓制窮人的不滿,用獄卒的棍棒封堵社會憤怒的聲音。
在台灣,一個類似的故事正在上演。
農村青年楊儒門,因為不甘心稻米大量進口導致本土農民血本無歸,不忍心看見學童吃不起營養午餐,多次投書政府部門、民意代表和媒體,卻未獲得任何回應。於是,他只好採取非常手段,以放置「白米爆裂物」的方式,喚起社會的注意,並留下「政府要照顧農民,不要進口稻米」等文字訴求。在檢方據以起訴的刑事警察局未經科學查證與實驗的鑑定報告中顯示,楊儒門前後放置的十七次「白米爆裂物」, 其中十一枚係使用假雷管,不生任何效力;其餘六枚,或生煙火,或僅有聲響,並未也無法造成任何傷害或破壞。
曾因家境生變、高中輟學的25歲楊儒門:他陪伴阿公種稻,卻需要兼作貼磁磚的工作,才能夠維生。他所得不多,卻長期捐助「世界展望會」,認養全球的孤苦兒童。他曾經將標會所得、預備娶妻的九十餘萬準備金,全數捐給九二一大地震的災民。他曾經長達半年、每天僅吃一餐,藉以體驗貧困地區飢荒人民的處境。
這樣的一位楊儒門,在全台警方遍尋一年無法破案的2004年11月25日自行前往台北市警局自首。在此之前,他未曾踏入過警局、法院,沒有任何前科紀錄,如同一張白紙。他自首之後,維持一貫的良善態度,對於檢警的偵訊調查,不僅完全配合,還在庭上主動保護可能因製作假筆錄而遭受懲處的低階員警,完全無視自己身繫囹圄的困境。
然而,這樣的一位楊儒門,被羈押迄今已逾七個月。法庭無視於辯護律師一再提出的撤銷羈押聲請,以「當事人係為理念而犯罪,而其理念尚未達成」為理由,一再裁定延長羈押。
我們認為,法庭羈押權之運用,應注意比例原則、適合性原則、以及必要性原則,否則即有侵害人權之虞。警方得以偵破此案,係因楊儒門自首。楊儒門非但無任何逃亡之虞,且到案後充分配合檢警之訊問和調查,司法單位實無任何理由必須懷疑被告於起訴後將逃亡或不接受審判或執行。況如以具保、責付、限制住居,亦足以代替羈押,確保被告到庭接受審判。楊儒門一再被延長羈押,明顯不符刑事訴訟法第101條第1項規定「非予羈押顯難進行追訴、審判或執行」之要件。
我們基於關心人權,關心台灣農民,關心社會正義的理由,謹此聯名具保,要求庭上審情度理,裁定停止羈押楊儒門。我等共同保證楊儒門於責付交保後,將密切遵守出庭應訊、接受審判或執行之相關規定。我們不希望台灣的司法製造出另一個「悲慘世界」!
我願意聯保!
我(們)願意參與「台灣人民聯名具保楊儒門」發起人行列!
請於7月25日晚上12:00前,回傳:個人(或團體)名稱、就職單位及職稱(聯絡人)、聯絡電話及email至陳秀蓮 emily0923_1008@yahoo.com.tw;如您(們)有其它交待,也請在回函中囑咐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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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4年五月4日,魯爾區礦業城蓋爾忍克新(Gelsenkirchen)一些年齡14到16歲的年輕小夥子了成立一支叫做「西發利亞–俠客 04」(Westfalia Schalke 04)(註9)的足球隊。這群年輕人的家長大多是為了謀生而從麻蘇仁(Masuren)(註10)遷徙到蓋爾忍克新,他們大都是礦工,或者是礦區工作的相關技術工人。1915年時,這支球隊原本想加入「西德競賽聯盟」(Westdeutschland Spielverband,WSV)(註11),但因為階級因素而被拒絕,於是只好繼續待在「狂野協會」(wilder Verein)(註12)。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這支球隊與「俠客體操協會 1877」合併,改名為「俠客體操與運動協會 1877」。這次合併,主要還是為了加入「西德競賽聯盟」,可是還是被拒,這次理由是:只能接受單一足球項目的運動球隊(註13)。1924年,這支球隊再次改名為「俠客 04」(FC Schalke 04),此名一直延續至今。不過,由於該球隊是蓋爾忍克新城市的球隊,所以也稱為「蓋爾忍克新–俠客 04」(Gelsenkirchen Schalke 04)。
「俠客 04」是一支純工人階級的足球隊。不過,以當時礦工的經濟狀況,事實上連球鞋和足球都買不起。於是,他們只能去撿人家丟棄的破鞋與破球,帶回家後再一針一線縫補成刊用狀態,或者是跟有錢的球隊購買他們淘汰的足球用具(例如運動褲、球鞋與足球)。至於練球的場地,則是礦工們極力跟老闆爭取,結果獲得一塊已廢棄的礦區空地,然後再每天工作之餘慢慢靶場地整理出來。為了紀念、說明他們的出生背景,這支球隊把他們的球場叫做「平安上坑競技場」(Kampfbahn Gluckauf)。這原是礦工用語,當軌車載滿煤礦準備出坑時,還在礦坑裡勞動的工人,就會跟準備隨煤車上坑的工人祝福:「平安上坑!」
這支球隊,在艱苦中慢慢發展,1904年成立之初,有16個球員。10年後,有大約90個球員。到了1930年,已經有1,100名球員。他們一直和資產階級的「西德競賽聯盟」周旋,每年以比賽成績證明球隊已有資格進入聯盟更高級的比賽。不過,只要「俠客 04」每晉一級,「西德競賽聯盟」就調整一次分級,讓「俠客 04」永遠達不到該聯盟最高級的聯賽。不過,老是調整分級資格的手段也有用完的一天。當封鎖政策一一被「俠客 04」突破,終於進入「西德競賽聯盟」最高級的聯賽第一場,「俠客 04」就在70,000名觀眾面前,以1:0擊敗來自杜塞多夫的球隊。1934年,「俠客 04」更在45,000名觀眾面前,擊敗紐倫堡而獲得全德國冠軍。隔年,完成二連霸,繼續保有德國冠軍的頭銜。1939年和1940年,「俠客 04」第二度二連霸。1997年,「俠客 04」獲得歐洲冠軍。目前,「俠客 04」的球迷估計約有2到4百萬人。
◆工運社會化:工人階級公共領域的建立
前文已經稍微提到,如果工人(或者說,廣大的受僱者)要獲取以及行使權力,只有團結一途。但是,由於工人勞動分工的差異很大,受僱者散佈在不同的產業與各行各業間,使得工人群眾要團結統一起來,變得十分困難。
這種因為分工所造成的差異,使得受僱者之間在資訊與想法的交流上幾乎停滯,受僱者之間也就很難具有命運一體的感受。如此一來,只好各自「隨人顧性命」,弱勢者永遠只能是弱勢者。因此,要突破這種困境的唯一可能形式,就只有不斷地透過各種方式把受僱者組織起來,以及組織之間的結盟,並且在這過程持續地進行溝通。
結盟的第一個前提,當然是要有組織,例如政黨、工會或者是工人同志協會(同好協會)。組織與組織之間,才有所謂的結盟可言。第二個前提,是組織與組織之間互相信任,透過信任才有辦法拉近距離。而信任,只有不斷地透過溝通與互動來達成,這其中不只是理性的觀念與思想交流,也包括感性的情緒支撐與互助。
要組織工人,大部分的人會直接就想到工會,有些可能會進一步想到組織工人政黨。然而,在這兩大支柱之外,其實還有廣大的空間可以讓勞工運動好好發展,那就是同志∕同好協會這第三支柱所撐起的廣大空間。要把人組織、團結起來,需要一些像黏著劑的「東西」,在第三支柱的領域裡,便存有各式各樣的黏著劑。
瑞克曼(Ernst Reckmann),「俠客 04」足球隊早期的成員,晚年時接受記者採訪,談到整個球團與社區的生活:「我們是一個共同體(Gemeinschaft),這是現在的人可能無法想像的。什麼都像鐵一般地在一起,每個人,都永遠為其他人幫忙,像是一個大家庭。這種同志狀態,我可以跟您們說,就是互相扶持(Zusammenhalt),那可真是太棒了。不像今天……」
許多談到「俠客 04」足球隊的文章,都指出這個工人球團所展現的「團結」(Solidaritat)與「互相扶持」(Zusammenhalt)是最大的特色。而這就是由足球運動所聯繫起來的。「團結」與「互相扶持」不是政治口號,而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星期日,只要天氣許可,才早上七點,球團會員就會帶著家人或女朋友,帶著保溫瓶和麵包,一起散步到球場。這些人都是來自蓋爾忍克新城或是其他離俠客礦區不遠的地方。球賽之後,大群人常常三三兩兩繼續聊天嬉戲,一直到天黑。有些人甚至組起小樂團,讓大家在球賽之後還可以跳舞,或是當成聊天的背景音樂。這種日常隨性的聚會活動,不同於球團在募款慶典、夏季舞會、嘉年華與耶誕節的正是活動。此外這類聚會活動,往往也在新進成員入會、生日、訂婚、結婚以及孩子受洗時,大家攜家帶眷地參與。」
如此黏密的社會關係,自然也會有政治效果。1921年二月20日的選舉,蓋爾忍克新城左翼勞工政黨的得票率,就高達82%,這些黨是社會主義多數黨(MSPD)、獨立社會民主黨(USPD)、德國共產黨(KPD),──都是比社會民主黨更激進的政黨!
我們可以再舉「勞工體操與體育聯盟」為例,說明工人同志協會與勞工運動的關係。1926年,該協會重新擬定入會資格,其中最重要的是:加入者首先必須是社會民主黨或德國共產黨的黨員,或者是自主工會(freie Gewerkschaft)的會員。而根據資料統計,1926年之後,該協會的入會人數還是有增無減,換言之,這實際上是為勞工運動的社民黨、共產黨與自主工會吸收生力軍。
而目前,一些職業足球隊的球迷,也會透過球迷組織發起社會運動,平常在球迷聚會的場所,更不時有最新的社會運動資訊、雜誌、報紙或傳單。這些組織,也是德國目前反種族歧視運動、反極右派運動的重要基礎。特別是「俠客 04」、漢堡的「聖‧寶利」(St. Pauli)(註14)、多特蒙特的「波魯西亞」(Borussia Dortmund)(註15)這三支球隊,左派的球迷非常有心地在球迷俱樂部經營此類政治議題(註16)。
同志協會是公民社會公共領域的組織基礎。公共領域雖然是涵義混雜的一個概念,但簡單地說,它所涉及的是一種公開的力量展示與言論表達,因此除了各種傳播媒體之外,群眾出沒、聚集的街頭、廣場、體育場等等,也是公共領域的空間。各種公開的活動,醞釀在群眾之間的思想激盪,在在都需要透過公民組織的經營,才可能進一步在政治上形成運作的力量。
勞工運動若想要在社會社結合更多的力量,與大眾更密切地深入溝通,那麼,在政黨與工會之外,組織各式各樣的同志協會,建立堅實的第三支柱,將會是一條寬廣的路。
附註:
7. 雖然他後來也對這種強制規定做出自我批判。
8. 魯爾區是德國最大、最重要的工業區。工業化伴隨的是都市化,魯爾區也因此成為德國城市與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區。
9. 「俠客」是Schalke的音譯,Schalke是蓋爾忍克新城市一個礦區的地名。
10. 此地現在已非德國領土,而屬於波蘭。
11. 「西德競賽聯盟」是「德國足球聯盟」(Deutscher Fusball Bund,DFB)的下屬區域聯盟,為德國西部地區最大的足球聯盟,當時屬性是資產階級的足球聯盟。
12. 參加狂野協會的球隊,基本上是街頭足球隊。
13. 明明德國足球就是依附在體操協會發展出來的,可是「西德競賽聯盟」為了封殺工人足球隊到他們聯盟挑釁,硬是改變了該聯盟的政策。
14. 這支球隊是一支龐克(Punk)球隊,他們的球迷也多是龐克。
15. 這支球隊也是來自魯爾區。
16. 另外像愛爾蘭的Derry City,英國的Celtic Glasgow,西班牙的Real Sociedad San Sabastian等足球隊的球迷組織,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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