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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兩個蛋開始
 
 

初「聽」到《從兩個蛋開始》這個書名時,心中充滿了抗拒,與不斷的well......well......。不過當開始看之後,第一章就完全的把我給,打!敗!了!這真是一部對於「食、色、性也」做了最好詮釋的小說,一直看的哈哈大笑,卻又會讓人心裡酸酸。

在「真的很想推」但是「真的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推」這本書的時候,《從兩個蛋開始》登上了八月的誠品選書。這真是美好的加持啊!下方附上的是第一章,還請大家先搶先閱讀囉!:)

九歌小工

 

 


【 從兩個蛋開始】/楊爭光

一 革命的蛋

隊伍像溫柔的母雞,每打下一個縣城,就會下一窩“蛋”,讓他們留在那裡,做地方工作。雷工作雷震春就是隊伍打下奉天縣以後留下來的一枚蛋。他一十八歲,長得白白淨淨,像個念書的。他想跟隊伍走,不願留下來。他給連長說我不我不。連長拍拍他的肩膀說:

“雷震春同志這也是革命。今天以前,革命需要你扛槍打仗如狼似虎,從今天開始,又需要你做蛋了,你就在這兒做一枚革命的蛋吧。"

雷工作還想說點什麽,隊伍已經吹著哨子開拔了。他一臉的遺憾,對著開拔的隊伍說:
“好吧,蛋就蛋吧,革命不能挑挑揀揀。”

那時候,雷工作覺得世上最好的事就是革命。他從十六歲開始革命,兩年時間,正在興頭上。

他留了下來,在土改工作訓練班訓練了三個月,和白雲霞一起被分配到符馱村。

白雲霞大雷工作三歲,原在縣城的一所小學當老師。她很願意和這位穿著軍裝眉目秀氣的前革命軍人一起工作。她大大方方地握了一下雷工作的手,說:“我們走。”

從縣城到符馱村,要走三十裡土路。他們走啊走啊,走啊走啊,走到一個叫雙塚灣的地方,白雲霞累了,說,歇一會兒吧。他們就歇了一會兒。

正是小麥揚花灌漿的時候,路的左邊是小麥,路的右邊也是小麥,兩邊的小麥隨風起伏著,像柔軟的波浪,一層攆著一層,一層壓著一層。村莊在很遠的地方,看不見一個人影,只有幾隻不關人事的蝴蝶傻裡傻氣地扇著花翅膀,一會兒落在這兒的麥穗上,一會兒又落在那兒的麥穗上。

白雲霞追了一陣蝴蝶,就勢躺在了麥子上。麥子很軟活,她讓雷工作也躺。她說壓倒的麥子明天會自動起來的。她說既然你怕壓壞麥子你就躺得離我近一點這樣就會少壓一點麥子。

雷工作就和白雲霞躺在了一起。事後,雷工作死活想不起他和白雲霞成事的具體細節。總要解扣子吧?總要解褲帶吧?總要往白雲霞身上去吧?他自己上去的還是白雲霞拉他上去的?這些,他一概記不起來了。他只記得麥稈被壓破以後發出的響聲,和打槍一樣。麥稈破裂以後發出的清香直往他鼻子裡鑽。他使勁正使在興頭上的時候,身上的什麽東西被突然抽走了。一下,一下,又一下,連他的手指頭和腳心都感覺到了。然後,他就有了種甜的感受。忘不了又說不清的一種甜。

 

楊爭光

大陸著名小說家、編輯人楊爭光,
備受眾讀者的歡迎與崇拜。
這個人有太多的想不通,比如,
他想不通人活著為什麼這麼麻
煩,要刮鬍子穿衣服吃飯,而且,
刮了穿了吃了還要再刮再穿再吃!
也想不通人為什麼越來越重視屁股
而歧視腦袋?
抽水馬桶越來越高級值錢,
帽子卻越來越不正經。
想不通就懊惱,就無奈,就去抽紙煙。
紙煙是他的親人。
想找人聊了,就寫小說。不寫小說時,
他是大陸最知名的編劇,
別人視它為經典,他卻覺得小說才是
他最真實的聲音。

白雲霞坐起來了,摘著頭髮上的麥葉兒,說:“好麽?”
雷工作回味了一會兒,說:“嗯。”
白雲霞伸過手來,摘著雷工作頭髮上的麥葉兒,說:“咋樣的好?”雷工作又回味了一會兒,說:“和革命一樣好。”
他說得很誠懇。
他們坐著,聽了一會兒風搖麥穗的響聲,走完了剩餘的一段路,到了符馱村。

他們住在村上的佛堂裡。

說是佛堂,其實是有堂無佛,也沒有看管佛堂和焚香敬佛的專職人員,只是在幾個月不見一星點雨的時候,才有人來這裡打掃灰塵,開染坊的馬四老漢才組織村上的婦女來這裡敲鼓念經。念上一個時辰,馬四就戴上柳條編成的帽子,背上背簍,領著女人們步行上百里路程,到北山裡去“取雨”,回來後再到佛堂,把頭上的柳條帽摘下來抖索一陣,把背簍倒過來也抖索一陣,算是把取回來的雨抖在了村子裡。然後,馬四就會給女人們說,都回去吧回去告訴你們家裡人,就說雨已經取回來了在家裡等著去吧。女人們就各回各家,和她們的家人一起坐在炕上,從窗戶往天上看。也許真就下雨了。也許幾十天以後才下雨。也許幾個月還不下雨,他們就再去打掃佛堂,把取雨儀式整個再做一次。

風調雨順的時候,符馱村人是不用佛堂的。

有幾個晚上,白雲霞去雷工作的屋裡找過雷工作。雷工作比在小麥地裡熟練了許多。好還是好,但雷工作再也沒有感受到小麥地裡那種忘不掉卻說不清的甜。白雲霞問他好不好,他沒有說謊,他說不如在小麥地裡。說得白雲霞很失望。

可惜地裡已經沒有麥子了。只有收割過的麥茬兒了。村裡的貧雇農要在麥茬兒地裡劃線砸木橛子了。

區長劉昆來村上檢查工作,要雷工作和白雲霞從佛堂裡搬出去。劉昆指責農會主任楊富民敵情觀點不強,不關心工作組的安全。地主分子想不開咋辦?要報復去佛堂下黑手咋辦?白雲霞和雷工作雖然有些遺憾,但還是搬出了佛堂,分開住了。

白雲霞搬到了新發現的土改積極分子趙北存家,和北存的寡母趙王氏住一個土炕。白天,她走門串戶發動婦女,晚上就給趙王氏宣傳苦盡甜來的道理。她先在趙王氏伸開的手心裡寫一個“舌”字,說:“這是舌頭。”然後,再添寫一個“甘”字,說:“這是甘蔗。”她啓發趙王氏說:“舌頭舔到甘蔗上以後,就會嘗到一種味道,你想想是啥味道?”趙王氏說:“噢噢我明白了那不就是甜麽?”就這麽,白雲霞在工作中找到了新的快樂,不再想雷工作了。

雷工作也在工作中找到了新的快樂,他的房東是農會主任楊富民。爲了使符馱村的土改工作有一個好開端,他把工作重點放在了地主楊柏壽的長工頭楊樂善身上。每天都要找楊樂善談話。楊樂善不但不願意在鬥爭會上控訴楊柏壽,反而說楊柏壽對他好。他說楊柏壽的婆娘每天早上在他出工的時候都要給他烤一個饃,烤得又黃又脆。

雷工作硬是從烤饃上找到了缺口。他給楊樂善是這麽說的:

“地主的婆娘爲啥要在你出工的時候給你烤饃?我要是地主楊柏壽的婆娘我也會這麽給你烤饃的,爲啥?你吃了饃心情好,幹活有勁。你要是給你自己幹活呢?她會給你烤饃麽?烤饃裡有名堂哩,你自個兒想想。”

楊樂善從來沒有像雷工作這樣想過烤饃的事,雷工作一點撥,他似乎有些開竅了。
他說:“我想給自己幹活,可我沒地。”

雷工作說:“分嘛,分他的地嘛。土改就是要分地主的地嘛。”
楊樂善說:“這合適嗎?”
雷工作說:“你看你看,革命就是要把所有的不合適變成合適嘛。這些天我給你講了這麽多,歸結起來就是這一條嘛,你明白了吧?你知道了烤饃的名堂了吧?你該上鬥爭會了吧?以後你就有自己的地了,自己給自己幹活,不會吃任何人給你烤的饃了,想吃了自己給自己烤,吃起來總是氣壯。


楊樂善到底還是想通了,在膝蓋上砸了一拳頭,說:“上臺,就說這狗日的烤饃!”
然後,就召開了鬥爭地主楊柏壽的村民大會。
然後,就劃線砸木橛子,分了地主楊柏壽家的地。
然後,地主楊柏壽的兒子楊天泰就揭發了雷工作雷震春的事情。


九歲的楊天泰腦頂上紮著撮頭髮,遠看像長出來的一根大蔥。他看著貧雇農們嬉皮笑臉地在他家地裡砸木橛子,實在想不出表達憤怒的辦法,就從褲襠裡撥弄出他的小牛牛,沖著貧雇農們撒了一泡尿水,說:
“尿給你們去!尿給你們去!”

貧雇農們立刻漲紅了臉,手上沒了力氣,木橛子死活砸不進地裡去了。他們還沒有習慣土改。憑著政府的一句話,就把別人的地變成自己的,他們總覺得不硬氣,心裡犯虛。
在場的雷工作當然不能讓地主的兒子干擾土改工作,要天泰把他的小牛牛收回去,並威脅說,再這麽撒尿就讓你爸坐土飛機。天泰見過土改工作隊給鄰村的地主坐土飛機,一聽也要給他爸坐,急了,轉過身沖著雷工作喊了一聲:“你吃過我家的糖!”

雷工作正想做出一個要揪天泰小牛牛的動作,聽天泰這麽一喊,就愣住了,動作只做了一半。
天泰一手抓著小牛牛,一手指著雷工作,繼續喊著:“你還!你賠!”
雷工作確實吃過地主楊柏壽家的糖。

土改不但要分地主的地,也要分浮財。雷工作和楊富民去楊柏壽家清查浮財的時候,看見櫃蓋上有一包東西,問楊柏壽的婆娘:那是啥東西?楊柏壽的婆娘說是紅糖,並解釋說,她經常肚子疼,要喝紅糖水。

雷工作突然産生了一種衝動:噢,糖?噢,糖!
那些天,他一直想找一口糖嘗嘗,不是因爲嘴饞,而是想感受一下糖的甜味。他忘不了雙塚灣的麥子地,忘不了和白雲霞弄完事以後留在他心裡的那種甜。他想確切地知道那種甜和吃糖的甜會不會一樣。

是人都會有三昏九迷七十二糊塗,都會有掂不住自己的時候。一十八歲的雷工作一時沒掂住自己,犯了糊塗,向地主楊柏壽的婆娘伸手要了一疙瘩紅糖。

後來,楊柏壽的婆娘又給過他一塊冰糖,還給他喝過一口蜂蜜。

經過仔細品味,雷工作的結論是,吃糖的甜和他在麥子地感受到的那種甜是不一樣的,而且,糖和糖的甜也各不相同。紅糖的甜好像是從棉花套子裡擠出來的。冰糖比紅糖甜,但後味兒有些發苦。蜂蜜太膩,膩得喉嚨發燒,在胃裡也發燒。

如果有甘蔗就好了,可是,那時候符馱村是找不到甘蔗的。

區長劉昆親自來符馱村調查了這起“吃糖事件”,並審問了雷工作。審問是在楊富民家裡進行的。劉昆用盒子槍在桌子上連敲了幾下:

“說!你爲啥要吃地主婆娘的糖?而且不止一個品種!”
雷工作沒有編謊,如實向劉昆交待了雙塚灣麥子地裡發生的事情,以及甜和吃糖的因
果關係。劉昆圓瞪著眼睛,說:“完了?”
雷工作說:“完了。”

在劉昆聽來,雷工作的交待比編造的謊言還荒唐,他說:“你你你編造得也太離譜了吧?”
又說:“你你你把階級陣線問題說成了男女關係問題?”
雷工作說:“要是沒有和白雲霞白工作在麥地裡的事,我決不會想到吃糖的。不信你問白工作去。”

劉昆找白雲霞談話的時候,白雲霞是這麽說的:
“雙塚灣麥地裡的事確實發生過,但吃糖的事與我無關。”
劉昆覺得問題複雜,就把他們兩個一起帶到區上去了。
以後,符馱村的人再沒見過雷工作。
他們偶爾會見到白雲霞,因爲她成了區長劉昆的婆娘,留在區上工作了。


按符馱村人的說法,雷工作是“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