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郭又菁 (清華大學科技法律研究所研究生)
--快看!那是阿妹!阿妹上電視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好丟臉喔!!
客家庄的大人小孩們,晚飯後來聽搖滾樂了。漆黑的台下,一群年輕的女工們興奮地笑成一團,有人尖叫,有人用手掩著臉不敢抬頭看。打著強光的舞台此刻黯淡下來,唯一的光源是舞台旁邊白色布幕上正在放映的電影畫面。畫面上,有一台機器隨著快轉進退的畫面跳舞般捲動起一顆顆白色的小塑膠球。畫面再跳,一個媽媽桑動作熟練地將一捆漆黑的電纜線批在工作架上,漆黑的電纜線像流瀑般自她帶著手套的雙手中流瀉而出。
那個媽媽桑現在正坐在台下和她的同事們笑成一團,又靦腆又興奮地看著躍上大螢幕的自己。然後她和同事們在午休時間用力咀嚼便當的模樣出現在螢幕上,她們爆出一陣混合著尖叫的大笑,幾乎要隨音樂的節奏搖擺起來,這是以她們為主角的音樂MV,以她們日日工作的電業廠為背景,她們那日復一日的生產節奏此刻在音樂和影像上竟是如此的生動活潑。坐在左近之處的電業廠經理也笑出來了,他也許完全無法想像麾下日日勤奮如蟻的女工們原來,個個都有這麼生動迷人的容顏啊。有一個懷裡坐著個小孩的爸爸表情好像是看呆了,他的嘴巴微張,而小孩指著螢幕說…媽媽!漆黑中,樂手們隱蔽在黑暗的舞台上繼續伴奏,沒有燈光、掌聲、眾人聚焦的目光,他們此刻唯一的職責為台下的最佳男女主角們一直一直地演奏下去,如同人們都願意為所愛的人努力下去。
舞台就搭在工廠廣闊的庭埕前面,工廠是大安電業廠,位於苗栗縣南庄鄉,鐵路交通要在竹南火車站轉搭苗栗客運,客運巴士在蜿蜒的縣道行駛了將近一個小時後才來到這個山谷懷抱的小小客家庄。而今夜,山風習習,有一線細細如弦的新月斜斜勾在山巔,大安電業廠的廠房白日嗡嗡的生產節奏暫時停歇了,留下涼冷的空調在偌大的廠房裡維持著冷靜的低溫,作好的黑色電纜線一捆捆纏繞,齊齊收攏在過道四邊的角鋼架上。廠房內的日光燈黯淡下來,而廠房外像鄉長政見發表會或叩應節目外景現場的觀眾席般,齊齊擺開了塑膠凳子,而觀眾席面對的不是政治辭令,不是摸彩活動跟卡拉OK,也不是在白幕上畫面會隨風擺盪的電影院線片,而是樂團表演。舞台燈光與投影屏幕的光束照亮烤香腸撲鼻的煙氣,上面站著好客樂隊的五個年輕樂手,演奏著西方輸入的音樂形式,用客家的樂器彈彈撥撥,以鄉親熟稔而大部分人聽也無的語言,搖滾地唱著客語山歌。
在來到南庄演出之前,先是好客樂隊的團員為了拍攝創作曲【七朝歌】的影像,因緣際會來到這個位於山谷裡的電纜線工廠取景。【七朝歌】是一首描寫工廠女工,一星期中每日如陀螺般忙碌運轉生活的創作曲。攝影機逸出我們日常的觀看角度,女工們在生產線上的動作竟如是優美流暢自然,反而是堆高機變成忙忙碌碌沿著廠房內動線來回移動的渺小工蟻。畫面上一位女子低頭專注工作時,她低垂的眼睫在顴骨上投下弧形的陰影,眾人莫不為那面龐自然流露的深沈優雅驚嘆,吃飯、做工原不是再尋常不過的日常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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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瘋狂夏天台灣兩大音樂祭在七月接力上演,打著鼓勵創作音樂的名號但實際上眾人焦點還是在比基尼與外來的和尚身上,除了早打下深厚基礎的知名老團以及有幸拿到海洋音樂大賞的樂團之外,台灣新一代的樂團事實上是越來越加的邊緣化,縱有再多創意也沒有容下他們發聲的空間,於是整個獨立音樂界一年比一年乏味,老團耍弄十年如一日的花招,新團為了吸引目光只能越來越媚俗不堪。
八月舉辦的夏夏叫搭配蘿蔔三代合輯的發行,企圖的是從爆炸性成長的新團當中,挑選出最具創意與可塑性的明日之星,將獨立音樂界的焦點拉回這些樂團身上,為台灣獨立音樂的未來挖掘更多的可能。
2005年的夏夏叫Part4,老團不再只是拉攏人氣的工具,還要他們用翻唱的方式力挺新團創作,透過他們的詮釋,注入突變的基因,激化獨立音樂的開創性。
‧協辦單位:智邦生活館、滾石可樂、博客來網路書店
‧時間:8/13(六)21:00、8/14(日)14:00
‧地點:THE WALL 這牆音樂藝文展演 (台北市羅斯福路四段200號)
‧表演團體:卡樂芙、閃靈、妮波寺、慢燒機、RICO、對角線三重奏、濁水溪公社、朵莉的藥盒、橙草、壞女兒、murmur、小宇宙
‧售票:預售(兩天400)、現場(單天350、兩天500);誠品音樂館敦南店(台北市敦化南路一段245號)、小白兔唱片
(詳情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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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客樂隊為【七朝歌】拍攝的短片完成後,在廠長的慨然相助下,好客樂隊回到拍攝的地點--南庄大安電業廠,把作品帶回電廠員工和鄰居鄉親面前演出。在南庄演出之前,好客樂隊早已做過好幾次的行唱走春。一車子音箱樂器跟昏昏欲睡的團員顛顛地行過公路與縣道,穿過花東縱谷來到紅葉溫泉唱歌,穿過古都的都心,站在夏夜的海安路藝術造街的月光舞台上背著一面海藍色浮著樹影的牆對著車水馬龍唱歌(遠看,樂團有如在聶光炎【推銷員之死】一劇那劇場感十足的空間表演,其實,樂團只是背著一面美麗的牆,對著夏夜裡經過海安路的路人朋友唱著歌。),在文化菁英密度最高的公館小酒館內唱歌。幾次演出後,好客樂隊想要將影像加入音樂表演,於是決定以主唱母親三十餘載女工生活為故事骨幹的【七朝歌】,讓歌詞描繪的現實重現,到工廠實地拍攝女工生活的短片。
與馬路邊、鄉公所、書店、咖啡館中的表演有一點不同,這一次好客樂隊帶著在南庄大安電業廠拍攝的短片,在電業廠廠方協助下回到南庄演出,就在工廠外面架起了舞台。
演奏的舞台容易搭建、但沒有鐵架支撐起白幕,影片要怎麼放?不知道誰的主意弄來一輛堆高機停在舞台側邊,升高原本支撐貨物的腳架,堆高機就穩如泰山地支撐著白幕垂掛。傍晚近七點的入夜時分,舞台早已裝好,工廠前庭人群還稀稀落落的,到的人圍聚在觀眾席後方用晚餐,一滿鍋鋁盆裝的炒麵炒飯,凳子依然是塑膠凳,桌子是把用來收電纜線的大木軸。直到七點半,人群開始聚集,銀髮的阿嬤相伴走來了,孫子後面追打成一團,汗衫男子騎著機車進來,機車一停,前座站著一個小孩就蹦去加入她的同伴。舞台前的觀眾席很快坐滿,比預定的開場時間晚半小時,比原先預期的場面要可愛,好客樂隊站上舞台,嗩吶吹出客家傳統節慶必備的【大團圓】第一個音,然後所有的樂器們追趕跑跳碰,好客樂隊今晚在南庄鄉開張了,熱熱鬧鬧地拉開了今晚表演的序幕。
來到偏遠素樸的山鄉,站在素昧平生的人們面前唱歌,不為選舉站台,也不是廟慶喜宴,依靠的是什麼呢?也許不只勇氣,還要一點謙遜跟熱情。客家庄的大人小孩會喜歡這樣的搖滾樂嗎?樂團也許並不知道。強光對著舞台上的團員迎面打去,他們在舞台上是看不見舞台下人們的表情的。在強光造成的暫時目盲中,他們只能唱吧,隱約感覺台下浮動的浪潮,而不能感知觀眾是否受到感動,血液是否加速的奔流。嗩吶手狂飆地吹出桃花開的男女對唱,胡琴手、吉他手、貝斯手在最後一個重音節蹬著舞台跳了起來,阿達氣勢磅礡地掄起鼓棒,擊出每個厚重的低音,希望讓離開七彩電視綜藝節目的觀眾覺得不虛此行。而團員們不知道,觀眾中有兩個爸爸在每首曲目稍歇時,將手中的曲目單舉到面前,就著後面打來的強光用力閱讀細小的介紹文字。當主唱說著老兵愛上阿妹的【蘭妹】故事,兩位銀髮的阿嬤靜靜地盯著舞台,手輕輕地拍,也許在【蘭妹】這首歌裡看見了自己…,南庄鄉婦女會的理事長特定打扮一番來聽演唱,在曲目中間的掌聲中她對同伴說,好久沒這麼年輕了。一個爸爸抓著坐在懷裡的小孩的手臂比劃著節拍。
場面的溫度升高了,後方烤香腸的煙氣平添浮動的氣氛,舞台燈光驟暗,【七朝歌】的前奏響起,一陣醞釀的鼓聲和低微的貝斯中,好客樂隊在大安電業場拍攝的音樂短片開始上演,全場唯一的光源就白幕上開始放映的真實人生,螢幕上的女工們坐在台下,她們的孩子、家人與鄰居就在左右,看見她們日日緊迫的生活節奏裡也有深沈與專注的美,在大螢幕上躍然地呈現…
天空一線細細如弦的新月已悄然隱沒至山背,也許她要將光芒留給天空下這一場雖短暫卻動人的盛會。我在心裡對著樂團說,唱吧,好客樂隊,唱給所有素昧平生,卻熱情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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