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FaceBook Twitter 收進你的MyShare個人書籤 MyShare
  顯示內嵌語法

九歌電子報
 
 

↘發這份電子報時,會忍不住的想,大家接受「字數」的極限在哪裡。可是又很難做出「節錄」,什麼「全文請見書中」之類的。原因很簡單,覺得任何的裁減,都是對作者的不禮貌。

呂政達先生以一個父親的角色,寫出他陪伴他自閉症的兒子的點點滴滴。所以選了同書名的這篇「與海豚交談的男孩」,五千字,我想這樣一個故事,一位父親看了研究報告,說海豚對於特殊兒童的心靈具有治療效果,於是他就帶著他的孩子去親近海豚,是不容「濃縮」的。

希望你們看了,也會有一樣的感動。:)

 

 

【與海豚交談的男孩】/呂政達(九歌,九月份新書)

六百多磅的生物,卻如此輕盈、快速地躍過他的眼前,從不怕生,也不會嘲笑他的「與眾不同」,在那個人潮擁擠但內心荒涼寂寞的夏季,遙遠的追想,男孩與海豚發展出獨特的友誼。

那年夏天湧進無數的父母與小孩。站在花蓮海洋公園的高處,俯瞰遠方蔚藍的海洋,是妻、兒子和我,我們排在通往海豚水槽的隊伍裡。

海洋公園的海豚從不孤獨,牠們在表演飛躍迴旋後,就在水槽裡等待遊客到來。記得有人說過,海豚的記性極好,會從幾百個遊客裡,認出牠曾看過的人。但隊伍還長,站在水槽上的解說員忙著為遊客照相。我提醒自己,等會看到海豚,記得向牠打招呼。

其實,雖然曾在其他海洋中心看過海豚的表演,但預期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對妻、兒子和我,都是生平第一次。隊伍旁插了塊木板告示,寫著「海豚身心靈療法」,跟海豚游泳,拍照,都有各自的標價。當幾篇研究報告提到與海豚接觸的治療效果後,那個夏天,海豚,已成為所有父母的朝聖之路。

「我們就要見到海豚了。」這是那趟花蓮旅行的高潮,我俯身向兒子這樣說。兒子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或許他還不知道,應該對「海豚」這個概念,作出什麼樣的反應。或許,期望較熱烈的,反而是我們這群父母,而我們難道不是這齣戲的配角而已嗎?

心裡卻不由想起那陣子,我在閱讀傑夫‧喜各(Jeff Siegel)與海豚相處的生命檔案時,數度感到熱淚盈眶。那種生命潛在裡有什麼東西想表達卻頻遭誤解,以至最後希望的捕捉,都是這類小孩經常擁有的生命歷程。和我的兒子一樣,他們的生命調幅頻道和常人並不諧密,尋找到相同的共鳴與頻率,發送激盪,因而成為非常重要的事。 傑夫‧喜各生來是個過動兒,聽力受損,動作協調能力有問題。由於聽力的關係,他無法聽清楚別人說的話,所以語言發展一直出現嚴重障礙,別人也因而聽不清楚他說的話。從學前階段開始,他是其他人眼裡標準的身心障礙兒。

這種小孩的生命歷程,總是會比正常兒備覺艱辛,更需要父母的呵護和耐心。然而,傑夫似乎沒有那麼幸運,母親自己出生在威權家庭,對傑夫的「與眾不同」總是感到憤怒和不解。傑夫小時候,她只想讓他適應環境,看起來不要那麼的特殊,最好是能夠「藏」起來。傑夫的父親是洛杉磯中產社區的警官,經常超時工作,是標準的「缺席」父親。

從五歲上幼稚園第一天,傑夫爬過圍牆跑回家,再被媽媽送回去,當著同學面責罵開始,傑夫就成為同學嘲笑的標靶,總是在幼稚園的角落自個兒玩著,夢想有一天在某個地方能夠得到接納。——我兒子的生命歷程,看來是比較幸運的,幼稚園階段裡,除了誤解、溝通的難題和某些老師的排斥,似乎是固定的戲碼。此外,我並未觀察到他曾有遭同學排擠的現象。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他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自己玩自己的,不懂得如何與其他同學交往、溝通,所以我們曾經擔慮過的心事,也始終只是心事。

他們說,對自閉兒或過動兒的治療,活潑的海豚,像海洋小精靈那樣的海豚,真的是很好的選擇。難怪全世界有這麼多學術單位,在從事海豚治療的研究。他們說,如果讓海豚闖進他們的小世界裡來,就如那天我們在花蓮的海洋公園,排在暑假長長的隊伍後面,只想輪到讓兒子靠過去水槽,看他敢不敢伸手觸摸海豚光滑的皮膚。然後,再來談跟海豚共游吧。

海豚在傑夫九歲時,像陽光般闖進他的生命。真巧,恰是我兒子第一次與海豚邂逅的年齡。傑夫在洛杉磯海洋公園初見海豚表演,立即被這神奇的海族生物吸引、震懾,他覺得海豚是他的同類,會對他笑,這是別的人類極少會對他做的事。 學年結束時,老師認定傑夫有情緒障礙,學習也有困難。但在附近的史威哲特殊兒童中心接受測試,雖然由於焦慮緊張,數學成績不如理想,測驗結果卻評定他屬於中上程度,不是學校老師眼裡如此一無是處。傑夫從公立學校轉到中心,兩年後他出脫得不再那麼焦慮,學業成績也有明顯的進步。

兩年後傑夫返回公立學校,情況大為改觀。他從學習障礙搖身變為IQ130,屬於資優兒童,語言表達能力也顯著改善,但他和同學仍相處不來。其實,這類小孩認知的版圖裡,同學——或者應該說,他人的身影並不會特別的顯明,他們通常會遵循自己的步驟和進程,找到自己的舞台。

小小的傑夫也許還不知道,他的舞台是在海豚的水池邊。有一天,父親帶他到聖地牙哥的海洋世界,再次看見海豚,他的內心充滿狂喜。海豚也像得知他的心意,越過傑夫身旁時,特別的起勁。或許這只是錯覺吧,公園裡人工馴養的海豚,已經習慣接受餵食,也更容易做出與人親善的行為。後來,傑夫在離家較近的海洋公園,多次與海豚近身接觸。六百多磅的生物,卻如此輕盈、快速地躍過他的眼前,從不怕生,也不會嘲笑他的「與眾不同」,在那個人潮擁擠但內心荒涼寂寞的夏季,遙遠的追想,男孩與海豚發展出獨特的友誼。

說是友誼,一點也不為過。雖然夏季旅客常常多達五百人圍在水池,海豚卻似乎能夠認出傑夫來,當傑夫將手伸進水裡搖動,海豚總能立刻認出他來,游向他身邊。有隻叫做夏姬的母海豚,特別喜愛與傑夫玩耍。母海豚會將傑夫的手拖進水底,手放開,夏姬浮出來再來一次,男孩與母海豚面面相顧,逗得傑夫放懷大笑。這樣的體驗,縱然來自異人類的種族,也能夠增長傑夫的信心,讓他逐漸的釋放心防,從黑暗的巢穴裡探出頭來見陽光。對海豚的熱愛也從情意擴展到認知學習,傑夫在附近的水族館選課,讀遍海洋生物學的書籍。幾年後,他已是旁人眼中的海豚萬事通先生,更讓父母感到驚訝的是,傑夫克服語言表達的問題,志願擔任海洋公園的解說員。

陽光還是一樣耀眼的吧。從洛杉磯、聖地牙哥到花蓮鹽寮,眼前望去那片蔚藍的大塊顏色,包藏著無數生命的機密,我的兒子也是。他本來就喜歡玩水,輪到他時,解說員想過來抱他,將手伸過去,一頭飛旋海豚靠在他們身邊,張口尖啄,發出類似喜悅的叫聲。「小朋友,」解說員說,「要不要來摸海豚,海豚很可愛的。」
兒子喜歡玩水,但他能夠依據我們的安排,鼓起勇氣觸摸海豚嗎?那個答案即將揭曉的時刻,心中想起米開朗基羅的「創世紀」壁畫,上帝與亞當人子的手指即將觸碰,世界的命運將從神傳到人的手裡,兒子遲疑著手指,喀喀的笑,一點也沒有去摸海豚的意思。

妻子過來牽起他的手,海洋邊的人群熱烈鼓譟,流動著其他孩子的聲音,「來,摸摸看,海豚說想跟你當朋友。」

兒子繼續喀喀笑著,用力扭動,不知道是害羞、緊張還是過度興奮,整個身軀撲在水槽上,一隻手掌用GIVE ME FIVE的姿態貼住海豚下巴,驚嚇的海豚迅速逃竄,潛入水面,濺起了一陣水花。總算,這也算是兒子與海豚的第一次接觸吧,他有沒有體會到傑夫曾擁有過的神奇力量?

那種神奇的力量,聽說,曾讓與海豚共游的唐氏兒、自閉兒、憂鬱症患者、注意力失調缺陷、肌肉萎縮退化者獲得良好的改善。我在一篇報告裡讀到美國佛羅里達州海豚研究中心的克里斯‧哈瑞說的話:「心理障礙的兒童如能與海豚同游,學到的東西,將比傳統的教室多十倍。」這段話,足以讓所有自閉兒的父母動心,如果他們剛好知道那裡找得到海豚的話,一定會想盡辦法朝往那個方向,剛好都是海洋的方向。

進入水裡與海豚共游,在那個花蓮海洋公園與陽光赴約的盛會裡,海豚的光滑皮膚反射後如同誘惑,父母心裡的盼望,在光線穿透的水裡實現。但我們難免懷疑,兒子有辦法第一次就順利下水,與一隻陌生的海族生物游泳?沒有泳圈輔助,他的游泳仍是遙遠的夢想。 「也許下一次吧,」我向妻子說,其實是試圖安慰自己,「下一次,也許我們會遇見一頭不那麼容易受驚嚇的海豚。」

妻子點頭,立刻明白我的意思。長期與兒子相處的經驗,讓我們早就學會,計劃臨時變卦、轉向是常有的事。

想起那次與兒子上電影院的經驗。看的是迪斯尼的「海底總動員」。出發三天前,我們就展開計劃,挑一家小一點的戲院,音響不那麼響,不會嚇到兒子,而且要選最後一排靠門的座位,這樣,如果兒子真的無法如計劃坐下來看電影,不會吵到其他觀眾。

兒子總算能乖乖坐著,看小丑魚爸爸展開尋子的旅程,彩色珊瑚礁間氣泡上昇,十分鐘後,他開始站起來想衝去尿尿,這是計劃所沒有的。我們已經習慣了沒有計劃的計劃,現在想起來,「海底總動員」裡竟然沒有海豚。

然而,妻子還是點出了事實,「下一次,我們什麼時候還會來花蓮呢?」兒子仍趴在水槽邊,踮高腳尖,想伸手再去摸那隻海豚。海豚緩緩游在他面前,如一首水裡的圓舞曲,水波溫馴蕩漾,如此接受兒子的撫摸。

「笑一個。」解說員端起相機,對著兒子和海豚按下快門。


最早從事海豚輔助治療的,或許是佛羅里達國際大學的女教育人類學家貝希‧史密斯吧。一九七一年,她讓自己有身心障礙的弟弟,進水與兩頭正值青春期的海豚玩耍。兩隻海豚沒有受過多少訓練,動作算是粗魯的,然而,當牠們與貝希的弟弟同游時,卻顯得非常的輕巧。史密斯說,「小海豚圍繞著弟弟,安靜,輕柔,用鼻尖摩擦他。牠們似乎知道弟弟是與眾不同的。」

短短二十幾年裡,從貝西看見的景象開始,全世界現在有一百五十多位專門從事海豚輔助治療的研究人員,他們的研究成果已讓世人不再懷疑,與海豚同游的好處。然而,看著兒子接觸海豚時滿足而充滿好奇的臉孔,我們該如何解釋這種神奇的效果呢?

我倒是在一篇〈海豚醫生〉(Dr.Dolphin)裡看到一種浪漫的解釋。洛杉磯有位年輕的電腦工程師大衛柯爾,工作之餘創立了「水族思考基金會」(Aqua Thought Foundation),專門在研究海豚輔助治療。年輕人沒有錢買昂貴的儀器,進行傳統的神經科學研究,他們轉而設計程式,利用電腦模擬與海豚一起游泳的感覺。有些人也許覺得這種做法稱為「科學研究」實在是胡鬧,但這可能是在電玩、電腦、三D動畫間成長的這一代特有的邏輯,說不定,我說的是「說不定」,這些年輕人模擬的「虛擬實境」,會更接近與海豚一起游泳時,或是第一次與海豚面對面,觸摸海豚皮膚時的內心感受。

心理學家會說,除了心理的感受外,這世界並無另外一種感受。有人會想像在撫觸海豚皮膚的那一刻,像電影情節般四周響起新世紀音樂,柔軟音調糅合緊張與放鬆同在的矛盾情緒。如果這樣還好辦,當我們轉身離開花蓮海洋公園後,我會想問兒子,當時他的耳朵旁響起了那一首音樂,雖然,我可能得不到確切的答案。 根據大衛柯爾的解釋,人類與海豚共游時,腦波會出現變化,血液裡的化學物質也會跟著改變,主要原因是來自海豚的聲納。海豚能夠發出精確的聲波搜尋海底情境,可以找到一公里外的鯊魚行蹤,並且知道鯊魚的肚子是不是飽飽的。一條饑餓的,或者是剛吃飽的鯊魚,這可是影響海豚生死的大問題,想要這麼做,海豚發出的聲納必須能夠穿過鯊魚的身軀。同樣的,當人類與海豚同游時,聲納也會穿透骨頭而過,達到某種治療的效果。

柯爾用船螺旋引擎轉動時的「空泡」(cavitation)作用,來形容海豚聲納的效應。曾經有人描述過,在水裡游泳,當海豚的聲納通過身體時,可以感受到血液裡的震動,悸動會從四肢傳向脊椎,所有的神經沉浸在酥麻裡。那種效應,能不能打通自閉兒的任督二脈呢?


「再笑一個。」解說員再度按下快門,為我們全家和海豚拍合照。在那麼近的距離裡,聽得見海洋的聲音,每隻海豚都知道許多屬於海洋的私語與秘密吧,如果人類能夠傾聽海豚的聲納,那麼,當海豚的聲納一波波的通過我們的大腦,那無異是人類與海族的交談,而海豚會跟我說些什麼呢?

而海豚會跟兒子說些什麼呢?兒子的耳窩響起一波波的回音:不用急,生命要慢慢來,你是獨一無二的。你是獨一無二的。

但那年夏天湧進無數的父母與小孩,在海豚的水槽邊拍照留念。解說員招呼我們,說,等到暑假結束,孩子們將照片貼在作業簿,寫下他們與海豚的奇遇,人與海豚的故事還會流傳下去。

順帶一提,傑夫‧喜各的故事還沒有結束。當時他投了一篇稿子,提到他常偷偷跑進洛杉磯海洋公園觀察海豚。園方知道此事,相當生氣,禁止傑夫私下再去探訪海豚。

一九八四年,他悄悄寄了篇文章參加某個海洋學獎學金的競賽,獎金有兩千美金,還可前往夏威夷參加研究。傑夫的父母並不知道這件事,當時,他們還不明瞭海豚在傑夫生命裡所佔的分量,還以為那只是年輕人的短暫熱情。某日黃昏,傑夫母親接到一通長途電話後,問他:「你是不是去參加了什麼比賽?」傑夫這才不好意思的承認,希望母親不要責怪他。

「嗯,」母親說,「你贏了比賽。」

一九九四年,洛杉磯發生規模六點六的地震,傑夫已是海洋公園的工作人員。他從夢裡驚醒,立刻想到園裡的海豚,趕著要去解救牠們。傑夫心想:「牠們曾經救過我,現在該我去救牠們了。」

他們將驚嚇的海豚,從海洋公園搬送到附近的遊樂場,一路上,長達四個小時,傑夫整個人浸在水槽裡,擁抱著海豚,與海豚交談,安慰這些敏感的族群。事後,一名同事說,他從沒有看過有人表現出如此的熱情與堅持。公園的主任讚賞他,海豚能夠安然無恙,都是傑夫的功勞。誰還記得小時候,別人是怎麼說這個小孩的呢?
 


我們終於擁有幾張與海豚合照的全家福,證明那個夏天,我們確實到此一遊。除此以外,我的兒子還會記得什麼?

 

 

 

★《地底三萬呎》雜誌訪談更新:野葡萄文學誌‧阿信】、【金石堂書版情報‧人物特寫】、【飲食雜誌‧少麟專文

★《地底三萬呎》榮登金石堂文學排行榜第一名!誠品華文創作排行榜第一名!^^y

 

 
九歌文學網 話:(02)2577-6564  傳真:(02)2579-3056
地址:105台北市八德路三段12巷57弄40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