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鍾幸鈴(社區工作者,目前以吉貝嶼為基地參與澎湖地方文化工作)
澎湖觀光龍頭代表的吉貝嶼以長達七百公尺的風積地形「沙尾」而著名,這個罕見而特殊的地景正是二十多前開啟觀光產業的關鍵賣點。去年澎湖國家風景區管理處(以下簡稱「澎管處」)曾以租約五十年價金兩千萬元的代價,以BOT方式公開招標,開放企業財團開發吉貝沙尾地帶的觀光遊憩設施,當時因為全國保育團體的介入,加上政府未能與原有業者取得協商共識,無法解決地上物拆遷問題而使BOT案不了了之。
事隔不到一年,BOT案重新以「民間自行規劃申請參與興建暨營運吉貝休閒渡假旅館及遊憩區」的名稱包裝,在多數村民完全不知悉的情形下,澎管處早在今年八月二十九日「適法、依法」的「公開」徵求規劃構想書,並於九月十二日截止公告與收件。吉貝村民再次經歷公部門的訊息阻隔和欠缺溝通的對待,於是引爆次日「搶救吉貝沙尾自救會」的成立和抗議舉措。
一年前的保衛沙尾行動曾以「反對賤賣國土」為訴求,最後因為遏止BOT案的進行而曾被環保團體比喻為台灣保育行動的一次成功戰役,然而,從近日的事件發展來看,這個看法或許太過天真,無論是外部的環保團體或是在地的、或旅台的吉貝人,似乎仍有更長遠的功課亟待修習。
◆是澎湖的觀光龍頭?還是變色的島嶼和沙灘?
根據相關單位的保守而粗糙的統計,近來到訪吉貝嶼的旅客數每年超過三十萬人次;一位擔任某知名飲料廠牌的澎湖總代理商曾經私下透露,每年批發到吉貝的商品銷售量佔據全澎湖總銷售量的三分之一。這些數據儘管不夠精確,卻真實的反映出吉貝嶼作為澎湖縣觀光產業的龍頭的地位,實在一點也不為過。然而,在這穿戴著觀光發展的豔麗彩衣下的真實面貌,大概只有世居吉貝
的村民真正知道。
吉貝嶼觀光發展的確立和沙尾的開發有著唇齒相依的關係。過去的「沙尾」是吉貝村民捕撈丁香漁的天然良港,由於鄰近聚落的港口是俗稱的「臭乾港」,一遇退潮船隻均無法進出,而丁香是過去重要的經濟性魚獲,每當漁汛來臨,吉貝漁民怎能坐候漲潮才出港,因此多數人便循著沙尾的方向出航作業,漁汛期可說是平日寧靜的沙尾出現人潮的僅有時光。除外,寬廣而沒有人為干
擾的沙尾有著層次有致的貝殼細沙,也是綠攜龜來回產卵、繁衍下一代的快樂天堂。
就在二十年前,開始有地方人士看上「沙尾」的觀光潛力而醞釀開發的想法。當時吉貝人出身的澎湖縣議員陳西南,在優勢的政治資源下終於以「吉貝海上樂園」的公司名義向澎湖縣政府承租沙尾一帶地段(由國有財產局移撥縣政府使用)經營觀光產業(原租約到九十三年截止,最近一次的雙方協定延長租約到民國九十六年)。這個前所未有的開發讓世代以捕魚為業的吉貝人,共同點燃了「發展」的幻想和希望。然而,正是土地的出租,讓居民和沙尾阻隔起來,成為一個自外於吉貝嶼的「租借地」。原來「海上樂園」在沙尾的出入口設置了一處牌樓,要進入者一律得買票通過。曾經有返鄉的吉貝人帶著親友造訪沙尾時遭受售票人員的阻攔,被要求出示身份證件,甚至引發員警出面調解的情形屢見不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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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日本的藝術家,岡本光博,在橋仔頭糖廠裡發現日本神社的遺址和四處零散的遺物。
看到凋零的文化遺址,岡本光博於是有了復原石燈「Ishi-Tourou」的想法。
中山堂原來是日本神社的所在地。石燈則是進入神社前參拜步道的雕塑景觀,亦是日本的文化遺產。
岡本光博並不稱許日本人統治台灣的時期,他也了解部份台灣人民並不想記得那段日子。但是,如果不進行這項復原,這些零散的燈籠部位就只會是普通、不被人注意的石頭。我們也可能因此遺忘真正的歷史。
從一座石燈的重建開始,我們希望喚起民眾對歷史文化的認同。
‧所需資金:石燈一座製作經費十五萬元
‧籌募方式:三十名贊助者,每人五千元
‧籌募期間:即日起至9/30止
‧【說明】1.代收製作資金單位-橋仔頭糖廠藝術村辦公室- 興糖路3巷3號
2.為感謝您對文化的熱情參與贊助名單將製作刻印留念
(詳情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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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村中青年男女約會的後花園和補抓丁香的良港,一夕之間,竟成無法自由出入的變色長城、一塊喪失住民主權的土地。事情演變至此,吉貝人心中的傷痛無人能訴。海上樂園的收費措施隨著原租約到期和地方輿論抨擊而結束,但諷刺的是,今天仍在沙尾一帶經營海上遊樂活動或住宿的業者,一直流竄在法律邊緣地帶謀求殘餘的生存空間。我們大而有為的政府大概就是在這樣的背
景之下,催促著BOT案的誕生,一方面可越過複雜的政治角力解決「非法營業」的問題,另方面表現積極推動觀光發展的政策美意。沙尾輪迴的命運結果是預埋了「還我沙尾」的住民意識引爆。
◆居民參與的觀光開發和永續發展之可能
沙尾的觀光開發對吉貝人最大的的痛就是住民尊嚴和土地經營管理權的淪喪。從聚落形成的七百年前到最近的現在,沙尾一直是吉貝嶼島上的住民與子嗣所共享共有,沒有人能宣稱對她的私有。在吉貝,連具備明確股份的石滬滬主也不能宣稱私人擁有某座石滬,而是與其他股份的村人所共同管理和擁有。對照近來公部門的觀光開發措施,吉貝嶼原本共產、共享、共管的漁業文化與
倫理價值,只怕因為缺乏永續發展的視野、縱容經營權私有化的局勢形成,而日復一日的流失。
我們不禁要問?顧及住民權益、聚落文化、環境生態、和島嶼發展的觀光開發途徑難道是天方夜譚?
追隨國際世界腳步,在聯合國將2002年訂為國際生態旅遊年的時候,台灣政府隨即呼應並且同步制定「生態旅遊白皮書」,宣告推動與發展生態旅遊的決心。這項政策於2002年提出、2003年開始實施,且明確指出2004至2007年的工作計畫。由交通部觀光局出版的白皮書中指出,台灣生態旅遊的發展必須同時兼顧社區利益、永續經營與生態保育的三大原則。這項原則反應了1980年代國際社會對「發展」的重新反省與檢討,隨著自然旅遊的風潮高漲,重視保育自然與文化資源,以環境教育為方法,以及地方居民參與自然資源的保育管理,漸漸構成了「生態旅遊」的概念內涵。
吉貝嶼,一個陸地面積約莫三平方公里的小島,卻擁有遼闊的潮間帶,乾潮時段增加近20%的海岸面積,豐富的珊瑚礁群環繞,讓當地擁有源源不絕的自然資源;由一千多人的人口規模構成的單一聚落,隨著祖先生活經驗的積累與傳承,淬練了島嶼而敦厚純樸而特色鮮明的生活文化。擁有如此的自然和人文條件的島嶼,不就是發展生態旅遊的最佳區域!很難想像,如果缺乏當地漁
夫的帶領、透過他們自己的語言和講述,遊人如何能夠真正認識和感受吉貝的海與陸?因為再怎麼訓練有素的導遊專業,也無法勝過累積數百年的祖先和土地交融的生活智慧。而島嶼微小且脆弱的自然與人文生態,若是缺少了住民的參與和在地知識的供應,這樣的觀光發展如何叫我們保證五十年後的吉貝依然美麗而無恙?
當國際社會和台灣的民間團體積極發展生態旅遊的時下,我們想問,掌管澎湖觀光政策與發展走向的最高主管機關是否也站出來了呢?交通部觀光局的白皮書難道只是寫寫口號就算了!?而執行吉貝休閒遊憩建設BOT案的澎管處官員怎能以一句「依法辦理」就撇清島嶼永續發展的責任關係?因為你們手中一切小小的公文往返和行政環節,都攸關著吉貝嶼全體住民的福祉與未來。
◆不再被漠視與玷污的「社區意識」
住民參與的真空、公民意識的薄弱,是殖民歷史下的台灣地方發展的長期缺憾,也是近十年來社區運動和社區營造政策蓬勃發展的社會背景與基礎。被台灣主流社會認知為「離島」的澎湖,因為地理位置和環境的特殊,其社會內涵和台灣本島本來就有明顯的差異,社區意識的發展也無法放在既有的「台灣經驗」的框架下分析與討論。「搶救吉貝沙尾自救會」或許可以被看成吉貝住
民意識的抬頭,但距離所謂「社區意識」(或者更貼切的說「島民意識」)的建構,似乎還有很大的一段路要走。
「海上樂園」的誕生反應著澎湖公共建設下背後交錯的人情網絡和政治關係。如今,經過二十年觀光產業洗禮後的吉貝,存在著同樣複雜的網絡關係難題,建設與開發的背後其實糾葛著不同利益關係的個人和團體。自救會成立了,但這些被看見、聽見的地方輿論是否能真正代表多數吉貝人的意見?自觀光產業入侵和發展以來,被行政機關長期忽略的居民參與區塊,如何能真正彰顯
?
直接投入觀光產業(相關業者及其家族)、間接投入(受雇者)和完全沒有投入觀光產業的吉貝人,因著不同的介入程度和本身的人情和政治網絡關係,而擁有不同的立場,其立場的出發點多半來自個人或親族的直接利益考量。這說明了現代化和產業變革使得島嶼聚落的合作文化不及因應而加速死亡,尤其在經歷國家統治入侵伴隨著行政資源分配的切割之下,原有獨立自主的聚落
自治能力,更是隨之淪喪。這個現狀讓許多熱切於地方發展的關懷者好不焦急。
有趣的是,一直以來參與、關心、並且實質影響吉貝嶼發展的並不只是居住當地的島民,更有一股來自於旅外鄉親的巨大力量在牽動著「吉貝人」對自己家鄉的看法和未來,這些仍有土地或血緣連帶的旅台吉貝人為數不少,強烈的故鄉情懷讓他們保有互動密切的社群網絡而具備實質的參與影響力。從這個社群特性來看,吉貝人應該有機會不受觀光產業利益所分化。吉貝人應當凝結
多元的社群力量,讓觀光發展議題回歸「吉貝人」的公眾利益和永續發展的關懷。唯有這樣長期被政府漠視、被地方利益團體玷污的「社區意識」才有起死回生的機會。
◆保衛沙尾:島嶼重生的開始
如果不是老人的講述,綠攜龜產卵、漁船入港的事情彷彿和今天的沙尾海域,相隔有千萬年之遙;每年四月到九月間魚貫的遊人讓海上的香蕉船、水上摩托車熱鬧又忙碌,而海面下的魚群珊瑚只好移居到更遠的地方。吉貝沙尾何時才能回歸往昔的自然與寧靜以及生生不息的海底景觀?無人能知。
據在地業者觀察,今年吉貝的觀光量似乎較往年些微減少的現象;近年來也有許多關心地方發展的人士,對吉貝海域生態的急速破壞和聚落環境品質惡化的現象表示憂心忡忡;嗅覺敏銳的旅遊業者更是提早因應,積極開拓澎湖東北海的其他遊程。這個氛圍似乎激發了在地業者的危機感,加上這次澎管處忽略住民意見的公開招商作法而迅速引燃怒火。
在守護鄉土的意識下「自救會」的成立或許值得嘉許,然而,阻止財團進駐不過是消極的「保衛沙尾」行動訴求,因為一句「依法辦理」的行政邏輯和官方語言,都足以讓住民的尊嚴與權益毫無立足之地。如何從捍衛土地主權的原始思維過渡到保護自然與文化環境,進而促進公眾利益與永續發展的整體提案,才是影響這一波「保衛沙尾」行動成敗的關鍵。參與這場戰役的吉貝人不
能只停留在抗議和反對的層次,而必須拉長戰線、儲藏軍力,增加後備補給,為吉貝嶼的未來勾勒集體願景,在這個前提下淪喪的土地和倫理才有機會重生,也才會出現真正勝利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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