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傑維恩
我聆聽著瑪麗亞說的話,雖然只能勉強聽懂三成,但是她依舊熱切地說著。 「這床並不是原裝的。」 「你知道為什麼這琴有這樣的設計。」 「你該瞧瞧這個璧爐。」 「這東西在一九七五年就燒掉了,這是複製品。」 「你應該知道英國女子多麼時髦,來瞧瞧這個。」 「這個中國欄杆是畫上去的,我認為真品要更迷人多了。」 瑪麗亞的解說出乎意料的詳盡,我對此感到驚訝不已。 這是布萊頓舒服溫暖的九月天,我和瑞一起前往皇家閤(Royal Pavilion)參觀,並在那兒結識了瑪麗亞。我出發前只知道那似乎是個位於鬧區的博物館,需要五磅的參觀費用,有著古典華麗的建築外觀,但我沒有考慮太多就出發了。 雖然前一晚才從一個名叫「巴比倫」的夜店跳了一夜的舞回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要參觀博物館的興奮情緒使然(雖然根本不清楚是哪門子的博物館),整天一直維持著亢奮的情緒,絲毫感覺不到身體的殘累,那些喧囂的音樂似乎只留在昨晚。 皇家閤可說是我在英國第一個參觀的博物館,至少以這點來說,它對我的重要性是不容輕視的。 天曉得我有多愛博物館。記得在二○○四年的台北,在出版社擔任編輯工作的朋友明海,突然提起自己參觀博物館的種種心得,我們談得興致盎然,在一旁仔細聆聽的編輯朋友也一股勁兒地附和,於是我們認真的想寫一本台灣博物館導覽書籍,寫手成員就是這一群在出版社熟識的朋友,我們甚至開始著手選定要拜訪的博物館,敲定了書籍的版面及內容。但總是多舛,我們的計畫並沒有真的執行,隨著時間久了,當初的興致也逐漸冷卻且被遺忘了。 透過文物去認識一個地方或一段歷史,我始終記得每次參觀博物館的美好。 皇家閤鄰近市中心鬧區Churchill Square,那裡聚集了無數從倫敦南下的遊客,一座小型的購物商圈招呼著當地或是外來的消費者。 別莊非常鄰近布萊頓的海邊。到底皇家閤離海灘有多近?根據我自己步行的經驗,不過是五到十分鐘的時間而已。 說起皇家閤就不得不提到英國太子喬治四世(George IV),他是喬治三世的長子,但是他顯然對於父親嚴格的教養方式不以為然,兀自過著揮霍的生活,喝酒、賭博、與女人私通樣樣都來,因此聲名狼藉。由於積欠龐大的債務,一七九五年,為了償還債務,他只好與表妹卡羅琳結婚。 一七八三年,喬治四世造訪了布萊頓,對這個倫敦南方的城鎮氣候及氛圍感到著迷。一七八七年,喬治央請亨利‧荷蘭(Henry Holland)建造了這個外觀充滿古典主義色彩的別館,原來的名稱是海閣(Marine Pavilion)。自一八○二年開始,此處大量採用中國清朝風格來做室內裝潢。有人把皇家閤的內部裝潢說成「中國廂房」,事實上的確如此,一個窗櫺、一座燈飾,隨處可見的中國元素。詭譎的是,這些元素竟也可以與充滿宮廷式金邊鑲嵌的洛可可式室內家具和諧地處在一起,呈現獨樹一格的異國情調。甚至將一些原本該放在室外的樓閣或亭子,利用巧妙的空間設計,搬進了室內。 一八一一年,喬治成了攝政王,建築師約翰‧那許(John Nash)著手擴建並改造別館,其模樣也就是皇家閤現在的樣子,完全是印度風格的建築外觀。 喬治四世成了英國國王之後,與他的兄弟威廉四世(William IV)共享這個別館,而他們共同的姪女維多利亞女皇(Queen Victoria)覺得這個別館委實擁擠得無法忍受,在一八五○年賣給了布萊頓市政府(她當年這個決定讓今日的我有幸可以拜訪參觀)。從那時候開始,這個別館最原始的裝潢及家飾開始陸續被送回並且重建,並在一九九○全部完成。 而現在皇家閤呈現的面貌就是一九九○年重建以後的模樣。 這個原本是簡單農舍的地方,因為喬治四世的關係,成為奢華的別館。有人提及威廉四世的生平,大都覺得他荒淫奢侈。但是也有人覺得他其實不算過分,因為就以皇家閣的規模來說,與歐陸各國的皇家別館相較之下,並不算特別奢華。人們倒是對於他在屋裡藏了哪個情婦、結了幾次婚這些事情感到興趣。喬治四世生平軼事不少,透過人們口語相傳,成了茶餘飯後的話題。 在布萊頓生活,只要你隨意向某個當地人提及皇家閤,人們就會像是重獲生機一樣,興致盎然地滔滔說著這段歷史,這個地方也著實成了布萊頓的地標。 我並不是那麼懂這段歷史,井底之蛙如我,也能夠瞭解這些片段,一切都要歸功於瑪麗亞。 會結識瑪麗亞,是因為我們在參觀過程中很快就落單,大部分的人總是輕易略過,我和瑪麗亞卻是一頭栽進這段歷史裡,睜大眼睛仔細瞧著。我不停地用紙筆記錄我所看到的一切,而瑪麗亞則靜靜地在展覽品面前駐足。 扣掉沒有開放的房間,皇家閤至少還有十多個房間供民眾付費參觀,包括廚房、宴會廳、客廳、音樂房、演講廳、臥室等等。我與瑪麗亞開始交談是在參觀喬治四世的臥室時,見到床舖、地毯、燈飾極盡古典主義的奢華,瑪麗亞看得著迷,於是就開始向我介紹起這些英國歷史。 到了交誼廳(The saloon),我們開始大量的談論,大部分是我提問,瑪麗亞回答。喬治四世非常喜歡中國文化,因此中國式的擺飾及家具幾乎隨處可見,傳統的吉祥物:仙鶴、蛇、龍等等都成了裝潢中的一部分,特別是音樂房,竹子造型的柱子及蓮花造型的燈飾,無一不是擬仿中國的風格。 我對此感到好奇。 她的確可以成為一位稱職的解說員,知道我懂得的詞彙少,儘量使用簡單的英文來介紹。再瞧瞧她的裝束,簡單的棕色短大衣、格子襯衫、牛仔褲,再搭配上學者般的金框眼鏡、俐落短髮、厚重背包(我始終懷疑她可以從背包裡拿出望遠鏡或是某本英國史概論)。她是一個認真過度的參觀者。 或者說我應該也是,我們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博物館裡任何一處的介紹文字,有時讀著讀著就笑了出來,遇到不解之處就各自皺著眉,她會逕自翻閱起字典,查閱她不熟悉的單字。我們都不肯輕易放過任一個展品。 她的確帶著一本厚重的不可思議的字典,宛如百科全書一般。在驚訝之餘,我才知道瑪麗亞並不是來自愛丁堡、倫敦、曼徹斯特,或哪一個英國城市,即使她的英文說得挺好。她來自於德國,而且到英國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瑪麗亞說,在德國並不適合學習英文,她在校園裡試著與同學用英文交談,幾乎都得到異樣眼光。 我問她,在你們那個人們身材高大的國家裡,為什麼妳卻如此嬌小。 她笑著談及她的家族,她有著身材高大的兄弟與親戚,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沒有遺傳到家人的身高。 我對於德國的印象陌生,只能勉強想起一個經常在我的網站上發表旅遊文章的寫手長居德國、某個台北的友人剛結束了她在德國的語言學校課程、還有德國輸掉了某年的世界盃足球賽。但也僅止於此而已。 她嬌小的身軀裡似乎憋不住話,一直說著、說著,而且興致愈是昂揚。一個早上的博物館之旅,比我在地理課本上認識的德國要多上許多。 在博物館裡並不允許拍照,我只能夠在紀念品店拍一些商品聊表紀念。原本想買走幾張一般遊客都會購買的明信片,明信片四張只賣一磅五。瑪麗亞嚷嚷著這實在太昂貴了,但是結帳時她竟然捧了一堆。 後來我才知道她會錯了意,以為一張明信片售一磅五(這應該是她整段博物館之旅當中,唯一恍神的地方吧)。 出了博物館之後,意外地在門口遇上了瑞。瑞也十分意外我竟然花了這麼多時間在參觀上,他一直以為我早已離開。 瑪麗亞提議一起用個午餐,而瑞也加入了我們。在就近一家名為「7 AL DUOMO PIZZERIA 7」的餐廳駐足,瑪麗亞不可思議地從背包拿出了那家餐廳的折價劵,她的背包及和她的腦袋一樣厚實,天曉得她的背包裡到底還藏著什麼?為了這趟博物館參觀,她到底做了多少功課?瑪麗亞點了有番茄的前菜、一盤精緻的沙拉,瑞則大口吃著牛排及一盤羅宋湯。即使點菜,瑪麗亞依舊像個認真的學生一樣,向侍者提出疑問。 從小唸書就對於歷史不擅長,年紀漸長之後,對於參觀博物館的需求愈是深切,拜訪皇家閣之後,更加深這樣的念頭。如果這次博物館之旅,讓我對於英國歷史多了一點點粗略了解,要多虧了別館開放遊客參觀,也要多虧了瑪麗亞的用功。 在用餐時間,瑪麗亞依舊熱切的談著她在德國的生活。我則是盤算著下一趟、下下一趟的博物館之旅,或者是不在我我原本的計畫內,但應該一遊的博物館。 或者,應該讓瑪麗亞隨行。
關於「我在英格蘭南方小鎮」這個專欄: 很喜歡《擊壤歌》,小蝦是活脫浪漫主義者,他正視自己的情感,或許他真有些過於天真,但是他將青春的況味,對於生命的熱忱毫不保留地表現出來。 也喜歡《深藍色與27號》中的27號,她紮起來的馬尾就像是一枝飽含著墨汁的毛筆,一揮毫就要全場驚艷。有朋友說我很勇敢,畢竟年紀也老大不小了。27號給深藍色的信中曾經說過,「以為那時還年輕,於是放縱自己讓勇氣倔強。」我一直以為我還很年輕呢。 大概是讀了喬叟的Canterbury,覺得英國是個故事很多的地方。又讀了狄更斯、夏洛蒂......,覺得英國應該是四處都飄著文學的氣味吧!傑維恩在二○○四年九月,離開了在台北的工作,出發前往英格蘭南方,一邊唸書一邊玩耍。
在你和小庭之間,你恍惚中看見十四號的身影,他那雙深邃的眼像是鑲進寶石似的,沒有任何光線比他更為耀眼。而他就坐在你和小庭之間。你順著十四號雙眼的光,發現壁上那幅畫,你看見了畫中的紀念碑,那畫作的名字是「我把青春鑲在碑裡」。這是你第一次強烈的感受到,自己竟然強烈渴望遇上正從醫院逃出來的二十七號,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甚至你一直深信二十七號將會出現,踩著淡淡疏疏月光而來;順著你的方向而來,她會轉身坐下,在你左右。......《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