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酷暑的深夜十點多，TRA擁擠的會議室裡，不到30歲的主持人正滔滔不絕，對著十來位台灣重要的演唱會策展人訴說他對音樂祭的遠景。隔天晚上的一間pub裡，24小時前溫和理智地主持會議的年輕人已搖身一變，滿臉屍妝地率領著「閃靈」樂隊在台上張牙舞爪，激情怒吼。

下了舞台，他是「野台開唱」的主辦人；上了舞台，他是被樂迷暱稱為「鬼王」的「閃靈」樂團主唱。本名林昶佐的Freddy，被樂迷普遍認為是台灣獨立音樂界最具影響力的人。

翻開Freddy名片，上面一堆頭銜，其中最重要幾項：「閃靈」主唱兼團長、「這牆音樂藝文展演空間」創辦人、「野台開唱」主辦人。他不但是編寫詞曲的樂團靈魂，也是在地扎根的常態性表演場地負責人，更是運籌帷幄的音樂祭策展者。三種身份，正好展現了台灣樂團文化從基層到整體生態的不同層次。如今，「閃靈」已獲金曲獎最佳樂團肯定，「這牆」則是北台灣重要的表演場地，「野台開唱」則是亞洲最重要的音樂祭之一。

而這些引人注目的獨立音樂事業，都始於Freddy大學時的音樂活動。

古典與重金屬的匯流

自幼學習古典鋼琴的Freddy，國中時開始聆聽重金屬搖滾。古典樂講求格律與編制，金屬追求速度與音量，這兩種他所鍾愛、卻狀似矛盾的類型，最後卻在他大學時聆聽的「死黑金屬」裡取得奇異的平衡。

這類音樂的編曲裡，除傳統搖滾樂器外，並大量使用古典樂手法，以弦樂、鍵盤等編制，將重金屬以交響史詩的方式呈現。「既有重金屬的爽度，又有古典樂的格局，我一下子就愛上這種類型了！」他說。

1995年底Freddy與友人組成閃靈樂團，一開始便高舉死黑風格的大旗。但他們很快面臨的難題是，如何在移植這種曲風時，避免模仿國外的創作主題，畢竟台灣有自己的歷史背景與文化脈絡，台灣式的死黑金屬，也該有本土的創作重心與特色。

閃靈的本土死黑金屬

為了讓死黑金屬能與台灣的歷史脈絡產生關連，閃靈大量從台灣史裡取材。創團10年，他們已發行了4張專輯。《祖靈之流》是漢人自中國逃亡來台的悲壯史詩，《靈魄之界》以神話方式，描述島嶼裡漢人與原住民的征戰對抗。《永劫輪迴》則以民間流傳已久的厲鬼傳說「林投姐」為骨架，書寫傳統信仰裡獨特的輪迴與善惡觀。

剛在今年發行的《賽德克巴萊》，則以日治時代「霧社事件」為本，敘述原住民英雄莫那魯道率領賽德克族對抗日本殖民統治的過程。「賽德克巴萊」是賽德克族語裡「真正的人」的意思。要成為真正的人，賽德克族人必須無懼於敵人與死亡，死後才能回歸自然與祖靈之列。

藉由大量自台灣史取材，閃靈得以展現出異於歐美、獨樹一格、屬於東方的生死觀。也正因此，那混雜著交響樂的繁複華麗、重金屬的激烈極端、與本土史詩敘事的三位一體，竟奇妙地顯得自然流暢而毫不彆扭。

Freddy的歌詞大多用文言文書寫，死黑金屬咆哮怒吼的唱功，常讓觀眾無法聽清楚歌詞究竟在唱什麼。但Freddy說現場表演裡，主唱「吼」些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器樂編制是否平衡，能否把速度感與宏偉的史詩格局表現出來。作為主唱，他的唱腔與歌詞僅是整體氣氛的一部分。

也正因此，當那激越凶亂的鼓點，搭配狂暴粗野的吉他和弦，加上低迴附和的貝斯與華麗繁複的鍵盤配樂，以及三不五時哀怨如泣的二胡聲響時，Freddy殘暴慘烈的唱腔中究竟在訴說著這塊島嶼的何種歷史宿命，似乎已不再那麼重要。因為那辯證著生死存滅的陰暗曲風，已經說明了一切。

從學生組織到專業公司

作為樂團經營者Freddy是成功的。但近年來他更為樂迷熟知的角色，其實是音樂團隊TRA的負責人。TRA所主辦的「野台開唱」，今年已邁入第11屆，台港日報名樂團數超過兩百組，活動時間長達3天，6個舞台同步演出，觀眾多達5萬人次。

這項標榜獨立樂團才能參加的活動，11年前開始時，只是個由「北區大專搖滾聯盟」舉辦的校際活動。藉由一年一度的公開表演，「野台開唱」讓當時校園內的學生樂團，每年有固定發表與切磋的機會。

大學時就讀中興法商的Freddy，在1997年接手續辦野台開唱。主修企管的他很快發現，聯盟以跨校社團方式經營，每年只靠學生的熱情支撐，缺乏組織架構，顯然無法長久。2000年，Freddy決定告別業餘心態，立案成立專業公司，把音樂當成一門志業經營。

這個命名為TRA的音樂團體，名稱沿用「北區大專搖滾聯盟」的英文縮寫，但賦予了它一個新的詮釋──「螞蟻暴走」（The Running Ants）。這是因為經營音樂事業，除了熱血魄力，更要有齊心協力、埋頭實幹的團隊精神。

在TRA的主導下，野台開唱的規模越來越大，報名樂團越來越多，從一開始的社團活動，蛻變為亞洲的年度搖滾盛事。野台的表演者一定要是創作團，並要有異於主流的獨立性格，他們也絕不接受唱片公司或廠商的關說，「否則，獨立性就沒了。」

獨立音樂、文化扎根

假如閃靈的音樂活動，是樂團文化裡最基礎的創作實踐，野台就是樂團文化的年度檢視。但就平時而言，創作者更需要能持續演唱、厚植創作深度的常態性表演空間。因此，2003年，Freddy與友人開設「這牆音樂藝文展演空間」，希望將其打造為台灣獨立音樂的據點。

「這牆」佔地近三百坪，可容納650位聽眾，裡面除了有樂團表演，並結合唱片行、樂器教學、餐飲、藝文展覽等，是個複合式的藝文展演空間。經營兩、三年以來已漸成氣候，無以計數的知名與無名樂團，每週川流不絕地在此接替登場。

年輕的熱血，人人都有，但要像Freddy這樣從一而終地實踐，就不是任何人都能辦到的。這些音樂事業後的原動力究竟為何？他謙虛地說，「我的興趣不是賺錢，而是希望台灣的獨立音樂，有朝一日能像歐美一樣深厚。我們這代人現在做的事，只是最初步的文化扎根罷了。」

（本文節錄自光華雜誌2005年10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