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踏車環島日記:府城的滋味@台南
抵達台南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半了。
離出發已經十個半小時,碼表上顯示實際的騎乘時間是七個半小時。
我覺得身體已經麻痺了,腳不痠,手也不痛,從太陽下山開始,我就沒有再停下來過,因為我很清楚目的地還很遠,也知道自己已經遲了,我像是參加比賽一樣的拼命往終點線衝刺。
一直到了台南,才鬆懈了下來。
馬路邊的招牌上掛著和興米糕。我最喜歡吃的台南米糕。我忍不住的停下車來,點了米糕和四神湯,飽餐一頓後,騎到長億城,我的妹妹正在樓下等我。
「水喔,有必要這麼慘嗎?」她笑得很開心。
「有很慘嗎?」我停下車,「不過今天騎了一百二十三公里,破紀錄。我之前一天最多騎差不多八十公里。」可能是太久沒跟人說話,我一邊滔滔不絕的講話,一邊動手把貨架拆下,提著前包和馬鞍包上樓。
「你的手怎麼了?曬的喔?」我看了看我的手臂,紅的發燙,一路上我都沒有注意到。
「應該是曬的吧,還好,沒有很痛,不過很燙。」
「哇塞,會不會太離譜。」新世代的年輕人講話總是把情緒表現在一開始的感嘆詞上。
「想吃什麼?要不要去吃麻辣鍋?還是要去夜市?去夜市可以打彈珠。」我妹妹最喜歡打彈珠台,她覺得那不用動腦,又可以有中獎的機會。
「我不太餓,而且等等有朋友約我碰面」我沒告訴她我已經忍不住嘴饞吃了米糕。
手機響起,是雨青打來的,我跟他不算太熟,不過他堅持到台南要讓他盡地主之誼,好好的招待一番。他騎了半個小時的車從家裡來找我,如果在台北,要花半個小時騎摩托車去任何地方,我都會懶得動。
「想去哪裡?三種選擇,吃麻辣鍋?去夜市?還是要去PUB?」
「我不餓,也懶得逛。去PUB好了。」說完,我坐上了摩托車,在他的帶領下穿過大街小巷裡,最後在一家叫老拓的店下車,雨青說這是他覺得還不錯的PUB。
進了店裡,中間是舞台,旁邊是兩層的建築,有點像高雄的藍色狂想,也一樣有現場演唱的PUB。雖然說點一些喝酒聊天吃的小菜,但他還是點了滿桌子的菜。我本來以為我們會沒有話題,但卻打開了話匣子,天南地北的聊,從背包客棧到旅行到工作到家庭,什麼都聊。好像我們是相識已久的老朋友一樣。
「台北有個工作機會,開的薪水是不錯,不過我還是想留在家裡。」先前他和我說過,唸書都留在台南,家裡還有個擅長刺繡的母親。
「嗯…」對於從唸完高中就上台北的我來說,朋友、以前的同事,都在台北,要回中南部生活,還真的需要一點決心,而他說的竟然是這麼理所當然。
舞台上的歌手正在接受壽星的點歌,客人們原本各自用餐聊天,也停下來替壽星拍手祝壽星生日快樂。
我想起台北的EZ FIVE裡,康康跟辛隆的LIVE表演,那些詼諧逗趣的表演,雖然屢屢逗得包含我在內的所有人哈哈大笑,但是放在台南卻好像並不一定適用,我想是在台北生活的人壓力過大的緣故。
「來台南當然是我進地主之誼,等下次去台北再給你請。」在離開前,他拿起著帳單這樣說。
回到長億城後,妹妹買了水果和魯味給我當宵夜,我也有機會和她說起一路上的經歷。
「你記不記得以前家裡有蛙鳴?」我問她。
「不記得。哪裡有青蛙。」
「田裡。後面下坡有田。」
「不記得了。好像有蟬聲。但是哪裡有蟬?」
「現在燦坤以以前是空地呀,」我說,「你記不記得我在那裡跟陳達德玩遙控汽車。」
「誰是陳達德?」
「我國小同學。跟我一起騎車上學的那個。住在良友後面的那個呀。」
「我不認識。」
「我想想,對,那時候你才三歲,應該記不得。」
「我忘了。」她繼續看他的電視。
我閉上眼,在睡前回想,妹妹出生後搬進的新家的確有蟬聲,不過夏天開冷氣的時候聽不到。一到開冷氣的時候,我就會帶著我的愛華隨身聽,捧著被子到主臥房裡打地鋪。
電台播放著一個叫做「體育一百分」的節目。
體育一百分,樣樣一百分。如果想知道最新的美國職業籃球消息,好到學校和同學討論,非得聽那個節目不可。我還記得會剪下報紙上每日戰績,貼在筆記本上做紀錄。那是湖人和賽爾提克的年代,賽爾提克的丹尼斯強森和長臂猿麥克海爾是我在週日的籃球轉播裡最想看到的球員。
我覺得很疲倦,我想我該睡了。省得明天睡過頭,那會讓在路口等我一起騎車上學的陳達德等太久。
沒想到,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
「中午想吃什麼。」妹妹問我。
「米糕。十字路口那家。」我忘了那家店的名字,也或許我從來不知道過。我只記得從大學開始,只要一到台南,我就會到那裡吃米糕。這次我特別注意它的店名,只見已經斑駁幾乎不可見的招牌上寫著「進財點心店」。
其實除了米糕之外,土托魚羹(鰆魚,屬鯖魚科)、蝦仁肉圓、三粒三十五元的肉圓、蝦捲、虱目魚粥、碗粿、棺材板、鼎邊銼、冰店、果汁攤,沒有一樣不讓人食指大動。
就算是路邊常可見到的義成土托魚羹連鎖店的土托魚羹都要比台北一碗要價六十,包滿麵包粉的土托魚羹要好吃上好幾倍。
而各地都不常看到的米糕(不是筒仔米糕)也只有在台南隨處可見。早晨還可以看到不少人在路邊吃著虱目魚粥。
至於蝦捲,淡水大部分的蝦捲都比不上,或許中正路的廟邊那家我叫不出名字的蝦捲可以比擬。
「怎麼會有這麼多好吃的小吃在台南?」我一邊吃著米糕、滷蛋和貢丸,一邊和妹妹討論著。
「不知道,因為大家都喜歡吃吧。」妹妹說。
「是嗎?是因為大家都喜歡吃嗎?」
「不然是為什麼?」
「我想這跟整個城市發展的過程有關。」做為哥哥,就算為了面子,好像也得點講些獨有的見地。
「台南是台灣最古老的都市,從荷蘭人建立的安平古堡和現今的赤崁樓,鄭成功之後的陳永華興建的孔廟,日本人統治台時候,在市中心興建的五個圓環和道路規劃,在歷次政權轉移的同時,都保存了下來。
我覺得數個圓環向四周發散的道路設計,讓巷道交錯,使得建築物在作機能性的發展時,可以以朝平面的發展,而不像台北,會盡量所有的生活機能塞在一棟大樓或是用馬路圍成的區塊裡。
也因為這樣,住在台南的人養成了經常在市區裡移動的習慣,不像台北的居民,平常都固定在家裡和辦公室裡往返。這裡的居民對城市會有一份額外的特殊情感。也因為這樣,很多傳統的東西都自然或刻意的被保存下來。所以有這麼多好吃的小吃。」
「吃一個米糕,有必要弄得這麼複雜嗎?」她說。
「你說得非常有道理。」你知道,年輕人講話都很直接。
「你覺得每個台南人都跟你想得一樣,所以才有這麼多小吃嗎?」我沒有再說話,收起作哥哥的姿態,乖乖的享受桌上的美味。
其實我同意妹妹的看法,對於身處其中的居民來說,這一切都會自然而然發生的。
台南,除了保有和其他鄉鎮同樣的純樸外,還有一份屬於它自身,在其他大城市難以見到的熱情。
而這份熱情,無論是表現在人與人相處,或是古蹟的維護,或是無數的美味小吃上,都與新舊並存的建築和良好的都市設計所培養出兼容並蓄的氣質有關。
或許有一天,我會想到這裡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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