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章波(中央研究院動物研究所研究員)
禪修過程中,總會遭遇到「心與腦」、「我執與無我」,這些成對名詞混淆不清的困擾。古時候人們對人體結構不很清楚,但是可以感覺到心情的表現,也可以有效地加以管理。例如禪宗二祖慧可不安心,請菩提達摩幫他安心;慧可找不到心,但達摩卻說已替他把心安好。心到底在哪兒?情緒有所波動時,心臟會加快跳動甚而疼痛;所以我們在表現愛的時候,心心相印的心,都是畫個心臟形。又心臟不跳動,人就死了;打開腦所看到的只是灰的、白的像豆腐一樣,沒有什麼生命特色,所以很自然的就把這心指向心臟而非腦。現今我們知道由於腦與心臟是互相有所牽動,而心臟比較容易感覺到,所以大家錯將意識的心與心臟的心連結在一起,其實心與心臟是不一樣的,意識的心是腦的一種突現現象。
突現性質(emergent properties)是一個複雜體系(例如有機體),可能具有某些性質,不是組成部分的總合,而是部分結合後產生的新性質。龍由九種動物的造型組合而成,包括頭似駝,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鯉,爪似鷹,掌似虎,但我們龍的傳人感到最有意思的龍的特質,像呼風喚雨、飛天潛水、見首不見尾,卻是這些動物所沒有的;又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這些都可說是一種突現現象。簡單地說,腦中並沒有單一個中心在負責情緒,而是由很多相關的部位所共同連結而成。例如破壞性情緒,就牽扯到大腦皮質左前額葉及邊緣系統的杏仁核之互動。情緒好的人左大腦前額葉活性強,抑制了杏仁核的活性,反之則易於有暴力傾向的行為。視覺腦由五個視覺中心所構成,由視網膜延伸的神經纖維最後會連結到大腦後方的主要視覺皮質;我們是用腦看而不是用眼看,看到的東西是五個中心互相調節後的綜合突現。也就是說,意識是腦活性整體的展現結果,腦可類比為眾多的電腦集中起來,平行運作但又相互調控的超級電腦。
我覺察到我的種種,即為有我的意識,並執著於此,即為「我執」。人成長過程中必然要在幼兒期建構出「我」的意識,現今我們禪修,怎麼變成「無我」呢?是「我」萎縮掉了嗎?思辯上,當沒有我的意識時,可說是行屍走肉;但也可能是無比的智慧慈悲。在無我的狀況下,因為沒有戴上有色眼鏡,所以事情看得比較清楚,顯現智慧;在處理事情上,比較公平和諧,比較慈悲。此時,「我」必然不是萎縮,而是「我」的意識經轉換擴充成利益眾生。行菩薩道時,其心力之強,無以倫比,實顯示我的存在,若太過堅持,不能隨緣就又太有我見了。「我執」的放下成為「無我」,並不是沒有「我」,而是這個位於自利這一端的「我」,已經擴及到自利與利益眾生這一軸線的另一端,所以「我」相對的就不是那麼明顯突出。在生理學上由私我到大我,就如同陰陽,只要兩個中心就可以調控了,至於它們位於腦的何方,正是科學界努力的工作。
禪修訓練過程中,掉舉是太興奮,即神經活性太強;而昏沉為太散漫,也就是神經活性太弱。對治之道,即為反向操作,在強弱之間,訓練到活性最弱但又能維持住澄明即可。降低腦神經的活性,為「止」的作用。這時與意識無關的神經活性可以降得很低,意識的神經活性就容易顯現,即「觀」看到「我」。此時,再以認知上慈悲之「互利大我」取代私利的我,轉換成正面、利益眾生的價值觀。在醒世之下,當神經活性恢復正常層級,即可全力投入利益眾生的活動。
法鼓人都會背誦「四眾佛子共勉語」與「法鼓山的共識」。每年聖嚴法師也都會給我們一些新年的法語,像今年的「和喜自在」,讓我們牢記、實踐。我們去記誦它,腦中就被建構,存有這些訊息;腦中的這些記憶會參與腦之行為決定之突現機制。越有利益眾生的認知熏習,就越容易形成利益眾生的行為,所以要多讀佛經、多做定課,參與寺院的法會,多親近善知識及人間菩薩,才得以早早超越個人的我執,解脫個人之苦,生起智慧慈悲、利益眾生之心。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第24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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