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上班族,每天早上趕八點十五分的公車,匆匆忙忙去上班。每天早上,路上的人們形色匆匆,像我一樣。早餐店的炊煙裊裊,人們面無表情地睜開晨起的第一雙眼,呆望著鐵板上剛煎好的火腿蛋。
我是一個上班族,足蹬一吋高的尖頭高跟鞋,臉上撲滿了豔麗的粉。我是一個形色匆匆的上班族,我得趕時間。
公車上的廣播聲音不斷,主持人不停提醒今日氣候要多加衣服別感冒,大家都各自沈默著豎著一張看起來沒有生命的臉。車內很擁擠,擠滿了像我一樣趕時間的人們。男的一律身著西裝,女的一律跟我一樣穿著高跟鞋加上套裝。還有另一群穿套裝的女人,不在公車上。她們不是睡遲了趕搭計程車,就是開著私有轎車上班去。不過,就我所知,大多數像我一樣穿著尖頭高跟鞋加上套裝的女人們,是在每天早晨騎著私有機車,在馬路上車潮中的烏煙瘴氣裡,與其他交通工具拼搏。
我是一名上班族,規規矩矩的上班族,有個穩定的男友,目前雖不住一起,但鬧鐘都在同一時刻響。我們每天同時起床同時出門同時加班並且同時在累得像頭牛之後,回家。
我們固定在週末見面,這是像我們這樣的上班族專屬的假日。對於這樣的規律,我們的父母都感到很滿意,我和我的上班族男友,都愛這樣的規律。
有一天,我們各自的父母也規律地分別在某些時刻離開了人間,我們規律地哭,就像每天搭上搭下公車那樣地規律,因為大家都在哭,而遺產也很規律地按照比例分配好了。因為這種規律的死亡,我和我的丈夫(亦即前述上班族男友——我們結婚了)無意間多了一大筆豐厚的財產。
我換了工作。我們買了新房子。我懷孕了。我想要有個孩子。
一如所有人失去雙親之後所想的—製造一個孩子,以便讓「家」具有完整性。
孩子就是希望,廣告都這麼說。
可是身為一位經常加班的上班族女性,我每天上班下班做家事,根本沒有時間做其他更多的事情。比如說養小孩。聽說養小孩是很耗精力的,同事都這麼說。
坐在清晨往辦公室的公車上,我望著窗外的早餐店。懷孕的女人持續做著早餐賣給上班族。她的肚子一天天脹大,我想到我自己。那麼孩子生下來了呢?
餵奶、包尿布、上幼稚園上小學,人生的目標與希望漸漸明晰——為了孩子,孩子就是希望。
「這一切都是為你好呀!」從前父母都這麼對我們說(因為我們就是希望),致使現在的我毫不考慮地成為一位品學兼優、行事規矩的上班族。
「我不會辜負大家的期望的。」我向師長父母這麼說,腦海中浮現成長歷程中所有長輩們的每一句稱讚。一張張獎狀、一張張滿意的笑臉,以及一雙雙昔日同學們羨慕的眼光。
我的眼神忽然間落到記憶片段中,昔日同學的某一位身上。她永遠是最後一名,但我卻從沒見過她對我投以任何羨慕的眼神。What's wrong?她依然故我地在班上最角落靠窗有陽光的座位上慵懶地睡大覺,依然故我地數學又烤個零鴨蛋,依然被老師無情地諷刺責罵。然而有一次,我瞧見了她作文簿,裡面寫著一首詩——那真是極美的句子。然而她卻從不對我投以羨慕的眼光。What's wrong?
從那時起,我開始奮力練習寫字、寫作文,寫很多文章模仿她。因為最後一名的她,作文總是第一名。彷彿課堂上的周公給了她豐沛的靈感。可她最後一名的地位,是像我這樣品學兼優規規矩矩的上班族所不能接受的。就連我肚子裡的孩子也不行!
我穿戴整齊地坐在公車上屬於我的座位,左右兩旁的人靜默,大多在打瞌睡或發呆,有些夢想著光明璀璨的未來,一如我的丈夫。
我們會有小孩(小孩就是希望),還有一年一度的假期與旅行。我要勤奮工作努力加班,為了我的兒子或者女兒。寂寞的時候再生一個,但是他/她決不能是最後一名!
公車到站了,我得下車,然後奔進辦公室打卡,開始我忙碌一天。
我是個穿尖頭高跟鞋加套裝,並且敬業樂群的上班族。
【後記】
1)有時候我也會夢想著不要當上班族,而是當個XXX什麼的,但是就是會有另一個聲音說:「那是別人,不是妳。」
2)難道當個上班族就不能在星期一休假或者一年有一整個月的假期嗎?
另一個聲音說:「別鬧了,這就是妳的人生。」
唉呀呀,我是一名上班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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