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達姆的女兒駕臨北京
/ 李季紋
本來不是特別熟的朋友,但好像在北京遇到「同鄉」,忽然就會熟絡起來,這對我來說不是第一次的事情了。一個介紹一個,就像窗台上塵土一樣,等你驚覺到它的存在時,已經累積了好厚的一層了。我不是同鄉會的人,「台生會」或「台聯」在北京的聚會一次都沒有去過,人民大會堂的「國宴式」款待也沒有去過(應該說是沒有人請我去過,絕對是因為我實在是太邊緣了)。總覺得那些人跟我不是同一掛的,在台灣不可能聊得開,也不可能因為到了北京,就忽然變成知己。但是一個拉一個,湊起熱鬧來,還是有的。人是耐不住寂寞的動物,因為寂寞而做出各種怪奇形狀,只是程度上的不同而已。寂寞的台灣人,在北京這個相對比較「大格局」的情境中,在一種自覺高人一等的心態下,而做出一些在台灣時不會做的事,我也是聽說過的。甚至是從本地的朋友口中聽到:「那個台灣的誰誰誰好奇怪喔!」我也只能一笑置之,雖然我可能也覺得那個「台灣的誰誰誰」很奇怪,但我總不能跟著一起嚼同鄉的舌根,太「跌份」了。
楊洋說:「你們台灣人最喜歡扎堆了。」雖然我很討厭被稱為扎堆、搞小圈子的一份子,但不可否認的,每隔一陣子,就會有想要來北京考試的、唸書的、工作的台灣人,透過誰誰誰的介紹,想跟我見面聊一聊。吃飯的地點,當然不會是髒兮兮的包子攤或新疆館子,而是以工人體育場北門附近,以台灣欣葉餐廳、Tasty
Taste蛋糕店、鹿港小鎮為支點的三角地帶。玩耍的地方,不會是市民生活的鼓樓、地安門,而是以三里屯、星吧路、朝陽公園周邊為代表的體驗北京夜生活的地標性酒吧。
蹦D、看戲、吃飯、朋友一個拉著一個,互相介紹認識,在短暫的停留時間裡,盡可能的玩、體驗北京的夜生活、多認識人,並在其中嗅嗅是否有什麼商機,這就是我觀察到的,來北京「看看」的人。我所知道的關於台灣人在北京作生意的常識,是絕對要有自己長期定居的打算,而且一定要凡事親力親為,即便不能親自坐鎮,也要有自己人盯著,就連合夥人也不能輕信。這樣蜻蜓點水式的北京經驗,所蒐集到的資訊究竟準不準確我不知道。不過看到有的台灣朋友,到餐廳吃飯時看到打工的音樂學院學生彈古箏,竟會興起學古箏的慾望,這樣的純真,我是很羨幕的。「北京」對他來說,還是很新鮮的,約莫就是像日本觀光客喊著「小籠包!上海蟹!」的感覺。
常常是呼朋引伴,夜晚的欣葉餐廳、鹿港小鎮的席上來了一撥又一撥的台灣人,還有他們帶來的男孩女孩。台灣人聚在一起,最常見的談話,首先是問對方現在在北京做什麼事,然後開始說遇到的本地人做事的方法多麼的無法理解、環境多麼的不友善,總之是大量的抱怨。再者,我覺得在異鄉把陌路的同鄉湊在一桌吃飯,是一件近乎殘酷的事情。首先,沒有人願意承認在異鄉混得差吧?若是混得好,也怕窮朋友裝熟黏上來甩不掉吧?於是膨風跟裝肖仔變成一種傳染病。而且同桌有我本地的朋友楊洋在,我很怕傷了她的感情。不過我大概是多心了,她的精神力量很強,她附在我耳邊說:「那個台灣的誰誰誰好奇怪喔!她大概在北京表現得比她在台灣還要台灣吧?表現得好像她就是比內地女人高級是吧?還有那個誰誰誰也是,不是說半輩子都住在美國嗎?幹麻來北京混?是不是在美國被裁員啦?」我只能緊閉著眼睛裝頭疼。最後楊洋說:「她以為她是薩達姆的女兒(註)到北京來啦?」我實在是忍不住了,率先衝進洗手間。
在北京討人厭的台灣人,我所見到的,有兩個共同特性,或說惹人嫌的部分,首先就是唱衰台灣,再來就是「薩達姆的女兒降臨北京症候群」。這樣是無法真正得到本地人尊敬的,連我也無法尊敬。不得不承認,只要同鄉聚在一起,某個來自家鄉的惹人厭的部分,就會被放大兩百倍。
有一次,鹿港小鎮席中坐著一個總是睜著一雙惺忪睡眼的本地男孩,話不多,吃完飯就進入「省電模式」,默默坐著。非常眼熟的男孩,沒錯,是演員,我看過他的演出。我忍不住問了:「你是不是那個誰?」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對!我就是。」他剛從外地拍戲回來,身心都非常的疲倦。我們稍微聊了一下近況,以及未來的打算,然後交換了一個互相理解的眼神,各自進入各自的「省電模式」。
至於餐廳的經理呢?當時雖然他已經眼露疲態,但我是沒有看到他當場進入「省電模式」,因為他是經理嘛,總不能率先倡導節能運動,也許他是我們當中節能功力最強的也說不定呢。哈哈!
註:在台灣媒體上稱呼的賓拉登,在中國媒體上的稱呼多是薩達姆。他的兩個女兒在流亡途中,口口聲聲擔心父兄丈夫的安危,卻仍過著極奢華的生活,不忘整形美容,雖是落難公主卻仍擺出當朝公主的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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