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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專題 ◎ 2006-01-19
══════════════════【立報】═══════════════════
教 育 專 題 深 入 報 導《2006-01-19》

本期內容
  ◎形上的流亡:靈魂的鄉愁──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電影哲學之五 
  ◎教授爸爸週記:碩士論文該廢矣 
  ◎台灣立報徵文啟事 



形上的流亡:靈魂的鄉愁──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電影哲學之五
  宋國誠
1974年的《鏡子》(Mirror),是塔可夫斯基電影生涯的顛峰之作,這是一部集記錄性、自傳體、新聞史實和詩意於一體的「作者電影」,是塔可夫斯基一生電影理念最完整的表達。

雕刻時光的印記

回憶母親,對母親的愛和愧疚感,對母親不朽的懷念與同情,從母親如何塑造今日的我來紀念母親,用母親一生的命運來詮釋童年的記憶和感傷,是《鏡子》的主題,而電影形式的豐富性與藝術表達的多樣性,可說是迄今為止電影研究不可或缺的經典範本。

台灣學者、研究塔可夫斯基深具心得的李泳泉教授指出:「《鏡子》擺明是塔可夫斯基的自傳性電影,卻不止是自傳。塔可夫斯基將不同風格的影像(彩色的、黑白的、紀錄的、寫意的、慢動作的)和繁複多樣的聲音(同步聲、畫外聲、吟詩聲、空間聲)結合起來,將記憶和回想、夢魘和史實、音樂和詩篇相應相扣,使整部片子成為心靈對話和歷史見證的總體相,令人嘆為觀止」(註9)。

在電影中,「鏡子」當然不是一個玻璃製成的反射體,而是一個難以用單一語詞或具體描述來把握的抽象概念。也許可以把鏡子看成是一個時空的介面,它讓碎化的時間和流轉的空間通過它而串黏成一段懵懂而迷失的童年,一段遠離之後又不斷迴光返照的記憶;也可以把鏡子看成是一場精神的反思和內省的曲折歷程,但這種折射又不是物理的、反映的、複製的,而是經過歲月的沖刷、記憶的再生、道德的審判而幻化為一場赤裸的告白、泣血的懺悔。

這個作為「介面」的鏡子,實際上並不是平滑光亮的,而是龜裂或折損的,它反射出的不只是生活的寫真,而是靈魂的煎熬、失望的膠著、無盡的惆悵,一個難以補償的懊悔,一段難以追回的愛。

這面鏡子也許不是單面而是雙面的,父親、母親、兒子分別站立在鏡子的兩邊和邊緣,每一個人都試圖努力透視鏡子背後的親人,但卻只能觀視鏡中呈現扭曲變樣的他者,精神失常的母親既在鏡中(記憶的往事),又像似在鏡外,既像活在兒子的心中又像似封存在鏡子薄面裏,父親總是模糊而難以識別,但他的遺棄、他的疏離、他的失意,又是清晰可辨的。

也許鏡子根本不是鏡子,而是記憶的破網,它流失了生命的尊嚴和承諾,卻攔下了凝固的追思和惘然;也許根本沒有鏡子,也沒有反射,因為鏡面之前不是具體的人,只是塔可夫思基零亂的記憶,一組、一段、一堆記憶照著鏡子,或者一面鏡子反射著一組、一段、一堆記憶,也許這就是生命的存在,它除了迷惘之外,什麼也不是!

相對於塔可夫斯基希望「不要把《鏡子》看得太複雜」,觀眾因為看不懂《鏡子》,而把理解的焦慮轉化的某種震怒和抱怨投射在塔爾夫斯基身上;這時,導演和觀眾之間又像似「鏡子」和「照鏡」的關係,觀眾希望以塔爾科夫斯為鏡子而看到自己,不料卻看到的是自己的失敗和魯鈍。這是因為人們總是缺乏經由自我經驗的深刻提鍊來體認他人的經驗,這是因為人們總是寧可迷失自己也不願正視他人。塔可夫斯基讓他的觀眾看到了自我的誤解,看到了自我的扭曲。

在《鏡子》這部影片中,塔可夫斯基斷然撕裂了觀眾習慣在電影中尋求認同、模仿和共鳴的那種情感,他殘酷地使觀眾自我分裂,他讓觀眾經歷了一種「精神的脫皮」,在蛻化之中重新面對另類的人生。

塔可夫斯基把鏡子說成是一個「符號」,一個難以用一般認知予以解碼的符號,對觀眾來說,鏡子不是符號而是問號,它既是一個「平躺的問號」而使一部分觀眾放棄了所有的疑惑,也是一個「直立的問號」而使一部分觀眾懂得在進入塔可夫斯基的世界之前,首先進入自己的世界。

塔可夫斯基將《鏡子》看成是純粹真實和完全是自己的故事,「一部重現我所摯愛與熟識的人的生活」(註10),他把自己歸類於「創造自己內在世界」的導演(註11)。由此看來,也許可以把《鏡子》看成是塔可夫斯基通過記憶的重組來重建自我內在世界的過程,或者說,是一幅塔可夫斯基的「自雕像」,一種藝術主體形式的誕生。

由於是自己的故事,它擁有一個「專屬於作者自己的時間」,可以干擾、打斷、重組、調換、伸長或壓縮。塔可夫斯基反對艾森斯坦(Sergei Eisenstein)的「蒙太奇」(montage)理論,而以「時間壓力」(time-pressure)取代它。時間壓力就是一種「雕刻時光」的過程(註12)。塔可夫斯基強調影像中內含的自然力量,掌握這種自然力量就是就是掌握時間的韻律,這個過程絕不只是電影技術上的編輯或剪接,而是「時間之感」的塑造。

時間的韻律可以表現於自然景物的遞變和轉化之中,它可以表現為小溪的「緩流」、驟雨的「紛飛」、河流的「湍急」、瀑布的「狂瀉」、海洋的「靜默」,以組合的記憶去補捉那印在自然景物中的時間印記,不就是「時光的雕刻」嗎?於是,「雕塑這種時間之感」,就成了塔可夫斯基藝術魅力的精華所在。

無法盡付言說的存在

《鏡子》雖然是一部自傳式的作品,但每一個觀賞《鏡子》的人都會獲得一面自己的鏡子,或者顧影自憐,或者撫鏡沉思。雕刻時間的印記!這是何等博大無邊的藝術野心,對觀眾而言又是何等苦澀的自我挑戰。對許多人來說,對許多處於「煩」之中的主體失落者而言,年長生命的憂傷已無力重組原本鮮活的兒時記憶。記憶的破碎、故人的零落、舊屋的斑剝、草木的褪色,一路走來的生活,沉重地有如薄羽載石般的不堪承受,以致羽斷毛飛、香消玉殞。

於是,記憶有如散落四處的水珠,只能依靠哀傷和懊悔來組串,將它稀稀落落地、折折皺皺地縫補成一一張張面目已非的生命網布。在某種意義上,存在之「忘」距離存在之「源」何其遙遠,如果沒有經受生命的挫折和傷痛,吾人將如何體會塔可夫斯基的電影語言,以及那種「無法盡付言說」的超驗意境?

但是吾人依然感謝,依然有一種矇朧的踏實感,因為塔可夫斯基創造了一種「詩化意像」的敘事手法,這是一種經過「超驗性玄思」而後在渾然忘我的運鏡下醞釀而出的「意識鏡像」。在那種總是輕盈徐緩的、晶瑩流亮的、憂柔沉鬱的,有如冰星冷月、薄霧山煙般的鏡頭之下,塔可夫斯基為人們營造出一個有如濃縮雨珠的小小世界,使人陷入這個小小世界的情感之洼、意境之網而難以兔脫逃離。

塔可夫斯基的世界中,空間失去了邊界、時間失去了軌跡、靈魂失去了透明、身體走出了自身,這是一個只能用心靈共振、用情感交換的世界。在塔可夫斯基的鏡頭下,意像已不是單純的表像,也不是單純的再現,而是表現為哲思的符碼,智慧的迷津、生命的雕痕,讓人們即使在沉思中也能感受時間的浮印在眼膜滑溜,即使在物換星移中也能體會現象與本質之間那種寬大無私的和解。

像展畫在前的驚喜,像迎面之吻的淳美。塔爾科夫斯的鏡頭,像一張濾網,它濾去了一切庸俗的雜質,只留下一塵不染的「原素」,一種必須以鮮血與之交杯的生命原質,它具有籲求世界靜音、時間停格、空間殞落的力量,在每一個鏡頭的仰起、俯聽、旁補、直觀中,在達文西的畫作和巴哈的音樂中,在幽黯的曠野、母親的哀思、燃燒的火屋、父親的歸來,在鏡中的自我肖像中,顯示一種純粹性,一種純粹的、原始的悲劇性。(待續)

註9:李泳泉,〈性靈的雕刻家──安德烈‧塔可夫斯基〉,《金馬國際影展特刊, 1997》,轉引自http://movie.cca.gov.tw/cinema/case_01_01.asp?rowid=151。

註10:《雕刻時光》,頁185。

註11:《雕刻時光》,頁165。

註12:參見David George Menard, A Deleuzian Analysis of Tarkovsky's Theory of "Time-Pressure", Part 2: A Textual-Analysis of Tarkovsky's Mirror", 在http://horschamp.qc.ca/new_offscreen/deleuzian_pressure2.html。
(回目錄)



教授爸爸週記:碩士論文該廢矣
  賴鼎銘(世新大學資訊學系教授)
真希望教育部趕快修法,廢除碩士論文算了。

最近幾年,對碩士生寫論文這件事,愈來愈覺反感。美國早就廢除這樣的要求,台灣繞了十幾年,卻仍然忘不了這個雞肋。

廢不掉當然有幾層原因,頂尖的學校自認學生素質不錯,還可以再陶鍊陶鍊。這也是近幾年,國立大學校長不願廢除碩士論文的原因。其實,更深層的原因,我倒覺得與老師割捨不了這一批廉價勞工,有直接的關係。在這種「Publish or perish」(編按:不出版,死路一條)的學術環境中,老師如果要保持一定的出版數量,沒有這一批可以幫忙做研究的學生,如何可能?

但另外,自己親身的體驗裡,看到學生提出來的研究計劃,十之八、九都是食之無味、棄之不可惜的研究。講白一點,大部份研究生其實對研究並沒有很深的渴望,他們沒有那種Intellectual digging(編按:深掘智識)的野心,以後也不想走進學術圈,這樣的心態,如何要求他們寫出一篇像樣、讓人不可釋手的論文?

尤其看看在職專班的學生,他們帶著工作資歷來學校,主要的目的不在於研究,而是想吸收一點新知識、新技能。「研究」這兩個字,對他們來說實在無比的沉重。讓他們進行個案研究取代論文,更能反映他們的實情與需求,也更能有助於他們所服務的機構。

有時想想,DAO這個專收美加地區博碩士論文的資料庫,不太收碩士論文不是沒有原因的。從我在美國讀博士寫論文的經驗中,碩士論文可以參考的價值本就不高,被引用的其實少之又少。但這一切,到了台灣,好像都變樣了。

台灣的怪現象,在於將碩士論文搞得像博士論文一樣。研究計劃要口試,而且更要求校外委員至少一名。如此煞有介事的口試,做出來的論文就保證水準以上?說實在地,行家是絕對不會相信的。這樣的大陣仗,只是保證論文不會太離譜而已。要說因此就能產生有創意的研究,未免太過樂觀了。

當前可行的作法,可以模仿以前美國漸近似的改革。換句話說,先推行雙軌制度,讓學生自己選擇要不要寫論文。而對於不願寫論文的學生,則只要要求多修二、三門課來取代即可。這樣的作法,對研究所也有好處;以當前教育部管制學生數量的作法,每個研究所一年招生十個學生的情況下,開課常常捉襟見肘,有些課就硬是開不出來。老師因而每個學期都要提心吊膽,怕學分數不夠。不寫論文就多選課的方式,對老師鐵定是福音一件。

最近,經建會出手推動法學及管理的專業學院,而且一副事在必行,非得馬上實現的樣子,說穿了,已經看出台灣高等教育不變不行的問題。但很遺憾的是,碩士論文的改革,反而倒不急。也許前者與經濟發展有關,經建會主動出擊。碩士論文事關學術研究,與經建不見得密切相關,所以可以緩議。

但對於教育部而言,被經建會主導教育議題,又無法自主思考該做不該做的要事,真是可悲之極。也許教育部應該認真思考,對碩士論文該不該廢的問題做一個乾脆的決定,證明自己才是教育議題的主導機關。

(回目錄)



台灣立報徵文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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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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