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我發現自己特別喜歡有電線的水泥柱。
要說為什麼我自己恐怕也沒辦法給自己一個很好的交代。好在大多數的朋友對於這樣的話題都不會太有興趣,甚至可以不用擔心會刻意聊到這樣的話題。的確,一群人年輕人聊到電線竿的機率,應該是連離散數學或機率學家都懶得去算的無聊題目。
不清楚是從何時開始的,就當自己察覺到這樣的事情時,已經拍了不少這種照片。也許是去老姐家的台北小巷中不經意抬頭看天空時瞥到,也有可能是跟那群單身掛的三五好友去金山老街時的刻意尋找,但我大多是在開車上班的途中遇見的。剛開始可能只是想看看那樣的天空在正沖負後會變成什麼樣子的形態,久而久之就只有在「某種」情況下才會拍天空,是的,就是在有電線的水泥柱上押下快門。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一陣子,老闆說這樣的照片要怎麼拿來用??即使是工作我也停不下拍有電線的水泥柱的慾望。於是我把工作辭了,背上我的攝影包包,用剩下來的存款買了二手的16mm攝影機、兩卷400呎的底片,開了車就漫無目的地前進。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裡,就是邊拍著有電線的水泥柱,一邊沿著電線的方向一直前進。女朋友跟我提出分手,家人有的一直替我找精神科醫師,有的打算與我斷絕關係。但這一切的一切我幾乎感受不到任何感覺,眼前看的,腦袋想的,除了有電線的水泥柱以外的事物,我完全沒有感覺。三個月後,在所有的耗材將要用到最後四分之一的時間點。在某個南部的小鄉村裡面,我找到了最後一個有電線的水泥柱。
除了一條電話纜線連到這邊外,沒有再向任何方向連出任何東西了。兩三公尺外的旁邊還有水泥柱,可是電線就硬生生地斷在這個地方。看起來就像是被人刻意遺棄似地孤立在這裡,從水泥柱頂端彎垂下許多以非常粗糙手法剪斷的電纜,大多是電話線,還有少許是我沒看過的奇怪規格。仔細觀察,連那條惟一連結到此的電線連接點也早已破舊不堪使用,可能只要有誰去輕輕地撥弄一下,它就可以輕易地從那邊脫落。至少我可以確定那條線已經早就沒有任何功能。拿出50mm的FD鏡頭對著它,按下測光懸鈕,抱持著好像是進行著什麼儀式般地心情仔細調整光圈快門。再三確認底片已到正確的位置,按下快門。
我呆在那個幾乎沒了電線的水泥柱前,也許有一個小時之久,不過正確的時間我並不清楚。腦子感覺以輕慢的速優雅地在半空中支解上升,我的頭無意識的左右謠晃。感覺出好像什麼在腦中深處的東西慢慢飄了出來,感覺上不太像是肉塊,真要講的話感覺比較像是混合著許多情緒的集合體。不願失去的,痛苦的,尖叫的,壓力的。大至上是這樣的情緒。我沒了眼神,發覺自己跪坐在地上,但還正在慢慢地享受那種奇怪的失神感。也許不會特別感到愉快,但就是明確地知道自己不想停止。一直到那種感覺完全消失,太陽已經下山很久了,偶爾會感受到其他村民的異樣眼光。會不會已經有人打電話報警了還是什麼的呢??總之,趁著什麼事都還沒發生以前快點離開吧。我回去了。應該說,我回來了。
我回來以後,把這幾個月拍的東西送洗,光是16mm就得花上幾萬元。開始找回一些以前固有的或者是從來沒有的人際關係以及工作。照片洗出來之後我發現自己沒有壓下最後一張快門,又或者是根本那最後一張照片的水泥柱從來就沒存在過。我沒把它當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思考它。隔月我辦了跟有電線的水泥柱有關的攝影聯展,沒幾個人來看,多半是經過順道進來參觀的稀疏人潮。發現自己並不會特別在意這樣的事,不管是沒人來參觀的攝影展也好,是不是真的存在的水泥柱也好。也許從按下那個可能沒按下的快門開始,內心深處的某個東西不見了,但某個東西卻被很實在地滿足了。展覽結束後,我把所有的照片包裹收藏在頂樓的儲藏室裡面。今天突然很想做一些很特別的事情,只是不具體地知道自己想做些什麼。
沒關係,這不重要。我對我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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