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摳著指甲油,摳到了第七根手指。
在藥妝店買的指甲油,用指甲一摳就紛紛揚揚地剝落了。像黑色花瓣,飄落在我的裙子上。偶爾從旁邊走過的茶褐色頭髮服務生,會瞥一下我在做什麼,但是,看起來不是挺厭惡的樣子,再踩著漂浮的步伐穿越桌間離去。
兩隻手的指甲,因為長期塗指甲油,變得黃黃濁濁,表面像撒了一層粉。指尖像燙傷般火辣辣地抽痛著。啊,我的指甲說不定已經死了。
KAZAMA喝著咖啡。他向來不加糖,今天卻連加了兩匙,大概太甜了,沒怎麼喝。
『讓您久等了,這是您的鬆餅。』
女服務生散發著甜味,站在桌子旁。正確來說,甜的不是女服務生,而是被整整齊齊收放在圓盤上,直盯著我們看的鬆餅;被取了那麼俗的名字,還跩個二五八萬。
『妳什麼時候點的?』
KAZAMA顯得很詫異。他的前髮留得太長,所以看不清楚他的眼睛。他本人一點都不覺得怎麼樣,可是,我每次看著他的前髮與眼睛之間的關係,就會不自覺地增加眨眼睛的次數。
其實,我並沒有點鬆餅,肚子也飽了,根本不可能吃得下。
『剛剛。』我含糊其詞,讓服務生把鬆餅放在桌子上。
『妳真能吃呢。』
說著,KAZAMA呵呵呵地笑了起來,把兩腳舉到椅子上,雙手環膝而坐。整個人癱在椅背上,好像用全身在對我說:『我再也不動了哦。』那種感覺,就像連拿起一杯咖啡都很辛苦。
我瞄了櫃台一眼,店裡的人正滿腹狐疑地看著帳單。哎呀呀,發現送錯了啊。店裡的人對剛剛回到櫃台那個女服務生,嘟嘟噥噥低聲說著什麼。突然,我心血來潮,在女服務生走到這裡之前,把刀子插進了鬆餅裡。哎,澆糖漿太麻煩了,我乾脆把糖漿倒進了咖啡裡。四角形奶油失去平衡,噗通掉在盤子上。
『呃,客人。』剛才那個女服務生,一臉歉意的站著。『很對不起,我們弄錯了單子……』
KAZAMA『呼』地嘆了口氣,想點上香煙,卡嘰卡嘰摩擦著打火機,卻一直點不著,苦笑了起來。他那副德行給了我勇氣,所以,我也笑了起來。
『這樣啊?那麼,可以幫我多加一個鬆餅嗎?看起來很好吃,所以我忍不住吃了。』
說到這裡,我看了一下KAZAMA,但是,他拚命想點燃打火機,完全沒在看我。
倒是那個女服務生,『啊』地一聲,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低下頭來。
『你覺不覺得大家都太愛道歉了?』
她走後我這麼說,KAZAMA好像一時會意不過來我在說什麼。不是那種裝瘋賣傻的表情,而是像聽到陌生聲響的狗兒豎起了耳朵傾聽。怎麼說呢,就是『圓嘟嘟』很可愛的樣子。
加了糖漿的咖啡甜死人不償命,完全被喉嚨排擠在外。鬆餅只有奶油的鹹味,總覺得缺少了什麼。剛才跩個二五八萬,現在卻軟啪啪的癱趴在盤子上,哈哈哈,像極了KAZAMA躺在床上的樣子。
突然,我發現KAZAMA正覬覦著我的鬆餅。他『唷咿咻』地解除雙手環膝的姿態,慢慢的把手伸向了盤子,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對刀叉產生了興趣,吃之前,把刀叉翻過來,開始研究起什麼來。
生氣了啊?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呢?可是,鬆餅還是需要糖漿嘛。好麻煩,倒進咖啡裡跟澆在鬆餅上,所耗的時間精力一樣,只要把糖漿杯子微微傾斜就可以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那麼做。
KAZAMA笑笑,開始吃起鬆餅。他剛剛才吃完一個漢堡,現在又像吃到生平第一次吃到的東西般,大口大口吃著。他很喜歡奶油、冰淇淋之類可以抹在麵包上的東西。在家吃土司時,他也會塗上厚厚一層奶油,厚到讓我想吐。沾在手上的奶油,他也會舔得乾乾淨淨。奶油不管怎麼舔都會留下味道,噁心巴啦地漸漸滲入手指裡。
KAZAMA平常不太吃飯,但是,偶爾會發揮驚人的食慾,像土司那種軟趴趴的東西,他可以一口氣吃下三、四片。吃完後,把奶油放進冰箱時發現︰『啊,有藍梅果醬呢。』他就會再烤一片土司麵包來吃,那種食慾令人難以置信。
我拿起兩人的咖啡杯。現在是非假日的白天,只有稀稀疏疏幾個客人。Drink
bar附近坐著年輕三人組,我覺得那個剪了短髮的女生很可愛;很少有女孩子適合那麼短的頭髮。長得很像Jean Seberg,鼻子尖尖朝上,看起來很有個性,絕對不會吃鬆餅那種東西。嘴巴也小小的,很適合說這樣的話:『我最討厭吃甜食了。』那張可愛的櫻桃小嘴,只吃最低限度的東西。
大概是感覺到我的視線,她也往我這裡看。我沒有撇開視線,鼓起勇氣盯著她看。但是,她很快拉開視線,又回到了對話中。服飾類專門學校就在附近,他們大概是那裡的學生。一個女生,兩個男生,會是什麼關係呢?她是不是喜歡兩人中的哪一個呢?綠色的前開羊毛衫很漂亮。
回到座位上,我的視線再度與KAZAMA交接。他又恢復了雙手環膝的坐姿。
新來的鬆餅還冒著蒸汽,看得好想吐。
─ 本文摘自 西加奈子新書《葵》T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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