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兩位大我沒幾歲的年輕志工,威霆與心芳,他們大學時代都因為對現代舞的熱愛,而接觸了師承蔡瑞月老師的蕭靜文舞團,走入蔡瑞月舞蹈社,接續也參與了舞蹈社的搶救過程。
威霆,大學時代參加舞蹈社現代舞組,大三那年暑假與社團同學相約去蕭靜文舞蹈團上課,在舞蹈社的空間裡,漸漸認識到現代舞也能成為與社會對話的媒介,而現代舞又如何經由舞蹈的語彙,敏銳地揭示當代台灣社會面貌。那年是1997年,也是蔡老師因白色恐怖離國十七年後,第二次從澳洲返台,舞團發起了「1212蔡瑞月接機行動」;隔年,舞團進行蔡老師的口述歷史訪談,出版《台灣舞蹈的先知─蔡瑞月口述歷史》、《台灣舞蹈e月娘》;接著再隔年,是一連串指定舞蹈社為古蹟的行動藝術和審查程序。
那年是1999年,心芳就讀大四,因為面臨在雲門學舞的課程將被轉型,使她必須另尋舞團學習,在朋友的介紹下,她來到蔡瑞月舞蹈社,那時她看到屋外是綠樹與草地圍繞的開闊空間,微風一波、一波從大片窗戶吹進大教室,應和著正排練「大草原」的舞者們肢體律動,她很喜歡,當下決定「就是這裡!」。
然而,心芳在上課時,有時看見蕭老師臉色顯露凝重,逐漸瞭解到舞蹈社因為市府團隊更換,又處於命運未卜的不安處境。舞團為了解決這樣的困境,發起成立「蔡瑞月文化基金會籌備處」,並以「該舞蹈社為台灣現代舞紮根地,深刻台灣舞蹈史的歷史意義」,向市政府提出「指定舞蹈社為古蹟」。接連好幾個月,為了準備資料給古蹟審查委員,舞蹈社的地板常常淹沒在羅列的紙張中,心芳她們一疊、一疊分裝給每位審查委員的資料,充實到往往將A4資料擠到爆開。7月進行第一次審查,那天審查委員在年長的舞者帶領、解說下,在舞蹈社內進行會勘,而心芳、曜君及另一位舞者一起在屋頂上,舞著《葬屋‧葬舞》,與舞蹈社內在滿地麵粉鋪成的雪地中起舞的女舞者,一同以青春的身軀為老舞蹈社請命。
又接續歷經兩波的行動藝術搶救後,8月在市府召開古蹟審查公聽會,那天審查的結果,委員們幾乎全數贊成將舞蹈社指定為市定古蹟,舞蹈社成為台灣第一座並非因建築本體而是因「人的意義」而指定的古蹟。心芳跟我說,審查會結束時雖然很晚、也很累了,但想到好幾個月的努力,終於讓舞蹈社得以保存,她和威霆走出市府,忍不住高興的在大道上跳起舞來。
然而,這份舞蹈社得以保存的快樂,持續不到兩個月,被黑夜裡的一把火,連同舞蹈社全然焚燬。我曾問過威霆當時的感受。
蔡瑞月舞蹈研究社、台北市政府文化局委託〈財團法人台北市蔡瑞月文化基金會〉
531 ‧ 阮想伊
讓我們相約在玫瑰古蹟
—追思舞蹈家蔡瑞月— |
在詩人與女舞蹈家定情的五月
和你手牽手 為他倆的愛情
構築一座玫瑰牆
你唱歌 她跳舞 我念情詩
交換彼此的愛情信物
握住春天的最後尾巴
讓我們在玫瑰古蹟
刻劃永垂不朽的愛情
【想伊‧也想你】
台灣舞蹈先驅蔡瑞月女士去年 5/29病逝於澳洲。 今年,為 紀念蔡瑞月逝世週年,也為舞蹈社的開放做暖身準備,蔡瑞月文化基金會將藉 5/31端午節假期,在舞蹈社舉辦追思活動,定名為「531 ‧ 阮想伊 ‧ 讓我們相約在玫瑰古蹟」。
活動以「愛」為喻,以「玫瑰」為記。以蔡瑞月老師和詩人雷石榆的愛情為線,串接出「愛」的主題,邀請許多年輕藝術工作者獻舞、獻唱。重建後的舞蹈社,能重新成為民眾的親近空間,更期待在活動的過程中,讓時下壓抑的年輕人,能重新尋回與周遭空間、人群的親暱感,如此讓民眾不只停留於對蔡老師的哀傷追思,也一同在舞蹈社創造新的空間記憶。
‧活動內容:舞者美麗獻舞(蔡瑞月老師經典舞作《傀儡上陣》等)/野火樂集(永龍、小美)、 929樂團主唱吳志寧、吳易澄等深情獻唱/構築一座玫瑰牆 / 擁抱接力賽 / 甜蜜情話大聲說
‧活動時間: 5 月 31 日 ( 三 ) 端午佳節,下午 2:00~5:00
‧活動地點:蔡瑞月舞蹈研究社(台北市中山北路二段48巷10號,近中山捷運站)
‧主辦單位:蔡瑞月舞蹈研究社 / 台北市政府文化局委託〈 財團法人台北市蔡瑞月文化基金會〉辦理
‧承辦單位:蕭靜文舞蹈團
‧洽詢電話: (02)2560-5724
明年之約:蔡瑞月舞蹈研究社預計明年開館,我們與你相約明年再見!
(詳情請見)
|
|
「舞蹈社失火,我是到隔天晚上,聽我爸說電視報出舞蹈社被人縱火才知道。我騎機車趕去中山北路,到四十八巷那邊,都被黃色的警戒線圍起來,看到舞蹈社被燒成一片焦黑,很難相信。之前我們努力了那麼久,好不容易舞蹈社被指定成古蹟,一把火,都沒了。」。
「後來進去搶救資料和文物。我踏進整個都是燒焦味的舞蹈社,教室都燒到看不出來那裡是什麼了,走在裡面,感覺很複雜,會想起以前這個角落是什麼,在這個空間跳過哪支舞,在哪裡做過跳躍、迴旋。以前抬頭就看到的白色天花板,被燒到空空、黑黑的,有天夜裡,我看著整個都沒有了的屋頂,卻看到天上的星星,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在中山北路的大樓間,在舞蹈社可以看到星星。」。
聽著威霆片段、片段的回憶,場景彷彿歷歷在目,「閃耀在大樓間的星星」似乎也是蔡瑞月舞蹈社在這城市的生存姿態。舞蹈社從1994年因為台北捷運工程施工而面臨拆除的危機,到指定古蹟後卻遭人縱火,在修復工程後又遭受經營團隊的招標爭議,直到去年蔡老師過世,舞蹈社仍無法對外開放。然而,舞蹈社的苦難遭遇,也因為不斷有後輩舞蹈工作者們以行動守護與努力,才能度過每個絕境的黑夜,持續散發堅定的光芒到今日。
◆舞蹈社源源不斷的年輕力量
而這股深刻在舞蹈社的「年輕力量」,也是蔡瑞月老師在舞蹈社創造的空間意義之一。蔡老師總是敞開心胸,歡迎每個來舞蹈社的年輕人,早年除了熱愛舞蹈、學舞的學生,還有一些大陸來台的軍校學生,他們在台灣沒有家,蔡老師也讓他們住在舞蹈社,常常舞蹈社吃飯時就一大堆人,不管南來北路,雖然蔡老師經歷綠島的囚禁,又受到特務的監視,她還是熱情疼愛周遭的年輕人。而篤信基督的她,每到聖誕節,若聽到學生蕭渥廷計畫為鄰近社區的孩子們辦些活動,她就非常高興。直到晚年,蔡老師依然疼愛每個熱愛舞蹈的年輕人,當她重建舞作時,許多已位居舞蹈界翹楚的早年學生們都來參與,她也給非專業者一個平等的學習機會,讓心芳印象深刻的是,當時她雖然擔任排練助理,但蔡老師知道她喜歡跳舞,也安排她擔任適當的角色、給予指導。
如今,蔡老師雖已逝去,但她對年輕人的愛與提攜,是許多與她共事過的後輩永遠的懷念。今年,為了紀念蔡老師逝世週年,也為舞蹈社的開放做暖身準備,擔任基金會董事長的蕭渥廷老師,從「蔡老師讓舞蹈社成為年輕人的空間」意義上,邀集關心、認同舞蹈社的年輕人組成研究小組,一起討論對舞蹈社的未來想像、籌備蔡老師的追思活動。
而我們這個小組的成員,橫跨博物館學、文學、新聞傳媒、平面設計、影像紀錄、藝術行政、社區教育等領域,在連續一個多月的週末固定討論後,敲定藉由5/31端午節假期在舞蹈社舉辦追思活動,定名為「531‧阮想伊‧讓我們相約在玫瑰古蹟」,以蔡瑞月老師和詩人雷石榆的愛情為線,串接出以「愛」為主題的活動,讓舞蹈社能為民眾的親近空間,邀請每個孤單的身體,在舞蹈社裡重新和空間、和人群談戀愛,如此讓民眾不全然停留於對蔡老師的哀傷追思,也一同在舞蹈社創造新的空間記憶。
◆ 以「玫瑰」為記,以「愛」為喻
我們如此發想,起源於舞蹈社因修護工程而被鐵皮包圍的現況。基金會煩惱未來舞蹈社開放前,還須募一大筆經費在硬體上的設施與裝潢,以及圍牆的籌建。而「圍牆」的禁錮意象,讓我們聯想到蔡瑞月老師的《牢獄與玫瑰》。在舞作裡,女舞者在牆外敲著響板對牢獄裡的男舞者傳遞思念之意,縱使男舞者痛苦得不斷朝牆上撞去,但牢獄的禁錮依舊橫阻在兩人間,最後,女舞者將嘴裡咬著的那朵玫瑰,丟過監獄的小窗戶,送到男舞者的身邊。這支舞作也是蔡老師與丈夫雷石榆,因白色恐怖分離兩岸的愛情寫照。因此,我們將「玫瑰」與「牆」結合,以「玫瑰牆」來環繞舞蹈社,記憶沒有自由的苦難過去。
然而,「玫瑰牆」同時也代表以「愛」對未來有所盼望。我們討論到「玫瑰」的「愛情」象徵,就像在《牢獄與玫瑰》裡,那朵玫瑰穿過監獄的窗戶,到被囚禁的男舞者身邊,代表了女舞者在困境中不滅的愛,如同蔡瑞月老師在苦難裡守護與丈夫雷石榆的愛情,也是這份「愛」而讓人們得以面對絕境、對未來有所盼望。雖然高壓統治的時空已不再,但禁錮的「牢獄」化為其他形式存在,而「愛」依舊是身處這島國的我們所需要、所渴望的。長久以來的制式教育,將我們的心靈與身體,一天又一天地禁錮、束縛,對空間、旁人的感知越漸冷漠,我們偽裝自己來適應生活中的各種樣貌,尤其在這高度資本化的台北城,雖然提供了許多消費性的感官刺激,但年輕的身體依舊在壓抑裡空虛、蒼白著。我們如此將討論一個個勾連起來,想像未來的舞蹈社,除了展現蔡瑞月老師的歷史意義,做為北部國中小舞蹈教育推廣的重要基地外,還要從「愛」延伸到做為年輕人的空間,以現代舞強調的「身體解放」做為敘事,讓壓抑的青春身體在舞蹈社內找回與空間、人群的親膩,學習「愛」。
因此,我們試著將這些構思,付諸於蔡老師的追思活動。
選定5/31端午節的假期,以「玫瑰」為記,以「愛」為喻,邀集年輕舞者們重現蔡老師的經典舞作,遠在英國留學的吳易叡創作〈海燕〉表達對蔡老師的追思,活動當天將由他的哥哥吳易澄代為獻唱;野火樂集的永龍、小美也將獻唱原住民情歌;929樂團主唱吳志寧也將演唱自己的創作,表達年輕世代的愛情觀。期待封閉已久的舞蹈社能重為民眾所親近的空間,一同以朵朵玫瑰裝扮舞蹈社為「玫瑰古蹟」,在身體遊戲與情話的溫暖人聲中,以這個年代的愛情為舞蹈社深刻新的記憶,一如蔡瑞月老師和詩人雷石榆相遇而譜出的雋永。
如此想伊,以青春之愛銘記,相約在玫瑰古蹟。
[留言 / 轉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