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2005)我在第一屆華文部落格大獎上台領獎時,用台語來發表感言,這不是白目,主要的理由是因為,這本來就是我從小到大的日常生活用語(只是在台北幾乎無會話的機會與對象),同時我也還在疑惑,到底「華文」的定義是什麼?跟「中文」的意涵相同?包含「台語/台文」或其他所謂「華人」日常習慣操用的語言嗎?(當然,何謂「華人」又是另外一個難題。)
記得幾年前參加一場學術研討會時,一整天下來的報告、討論所用的語言都是所謂的「國語」,其中有一位報告者是用台語來報告,報完後馬上有人舉手發問,他站起來批哩啪啦用原住民母語來發問,在場所有人當然是一臉錯愕。講完後,他又用「國語」翻譯、解釋一遍他剛剛發言的內容,同時也向大家道歉這樣不禮貌的行為,因為當他聽到台上有人用台語演講時,他覺得非常不舒服(因為都聽不懂),要「重現」這種不爽的感覺,讓大家能夠了解他的感受。這幕畫面日後常常在我腦海浮現,原因不是因為當時的尷尬氣氛所致,而是這幕就是「語言」背後權力問題的最佳生活實例。
老實說,我雖然從小就會講台語(不管是閩南語、河洛話、台灣話或台語,本文就姑且先用「台語」來稱之),但卻不知道它可以書寫、有字體可以使用。以前談到「文學」兩字,直覺的想像還是以正體(繁體)中文所構成的各種文體、文類, 而所謂的台灣文學或是鄉土文學,就是具有台灣主體性意識、本土/在地關懷的作家寫的作品,仍是用正體中文來書寫。這樣的想像,出自於當時對於台語/台文的淺薄認知,所以才會把台語、台語文、台灣文學想像得過於侷限與簡化。
台語並不是沒有「書寫系統」,白話字(POJ, 又稱台語羅馬字或教會羅馬字),是約百年前發展出來書寫閩南語的漢語羅馬字拼音系統,原本是為了讓外國傳教士可以快速的學習閩南語而設計產生,後來經過推廣流傳,日後包括非教會系統,甚至客語四縣話也用白話字來書寫。在發展最巔峰的時候,大概有數十萬的讀者人口(酒井亨,2003)。雖然白話字的書寫曾在台灣流傳過,但經過日本殖民統治以及國民政府的打壓下,白話字的發展與教育普及中斷多年,導致日後在發展上面臨極大的困境。
白話字的運動、發展、教育普及,這些有何重要性?我認為,一種語言,是否擁有文字、是否能夠書寫,這是存有非常重大的差別與意義。首先是「文字」的散佈、穿透力。舉例來說,為什麼基督教可以傳到世界各地?跟其他宗教信仰比起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它有文字化的「經典」─「聖經」(世界上最暢銷、長銷的一本書),此現象的重要意義並不是在於這本書的內容所述為何、耶穌究竟講了什麼話,而是在於這本經典的內容擁有可書寫、閱讀的「文字」,有了文 字之後可以流動、傳播、教育等等。且世界上已有九成人口擁有自身母語版本的聖經,基督教徒將聖經翻譯成各種族群的母語視為相當重要的服事工作之一,相信他們一定也充分體認到「文字」的力量與重要性。
橋仔頭文史協會
2006年橋仔頭糖業文化空間環境調查工作 |
文化資產守護員之主要任務為「發現」、「通報」,此次研習即是針對此本職學能所做之實務訓練,本次調查以《2002年橋仔頭糖業文化空間環境調查實錄》為藍本,歷經過四年時空變遷有必要作資料更新,在此計畫重新普查並以分組工作方式訓練學員環境調查之能力。
‧行程表:
10月21日(星期六)
時間 活動內容 備註
8:30-9:00 報到、始業式、守護員相見歡
9:00-10:50 橋仔頭文化資產價值/蔣耀賢老師
11:00-11:50 文化資產與工業遺址新價值/曾梓峰老師
12;00-1:00 午餐、休息
1:10-5:00 分組空間調查、記錄與問題發現 分組工作
10月22日(星期日)
9:00-10:00 小組問題討論與對策 分組工作
10:00-12:00 空間訪查與資料蒐集 分組工作
12:00-1:00 午餐、休息
1:10-2:50 空間訪查與資料整理 分組工作
3:00-3:50 成果分享與討論/蔣耀賢老師
4:00-5:00 工作檢討與建議/盧建銘老師
‧費 用:本次活動為免費報名,但須繳交300元保證金,活動日當日報到時收取並以現金袋封存,活動結束並繳交文化空間調查電子檔乙份得退還保證金。
‧報名對象:以高雄縣培訓之「社區文化性資產守護員」為優先,有意願投入文化資產守護之社區居民、糖廠退休員工、國中小學教師等人數30名報名額滿為止。
‧指導單位: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
‧主辦單位:高雄縣政府文化局
‧承辦單位:橋仔頭文史協會
‧協辦單位:台灣田野學會、台灣糖業公司
‧報名期間:即日起至2006年10月18日止
‧報名方式:傳真至07-6127048或E-mail報名表至sugar.team@msa.hinet.net
‧報名電話:07-6127084(台灣田野工場黃仲淇)
‧調查工具:活動當日請攜帶數位相機、紀錄紙筆、防曬用品、水壺與對文化資產熱誠的心。
※本活動可登錄公務人員研習時數
(詳情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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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就是文化上的權力關係。一套語言透過文字化、圖象化的過程,被廣泛的使用,甚至成了所謂的「官方語言」後,它的背後其實承載了一套複雜、不易察覺的權力結構。就像原住民、就像從小講台語、客語長大的人,在學習「國語」、學習語文聽說讀寫的過程中,不只是學習一套語言的「技術」(話術、措詞、發音)而已,透過語言的學習,其實在不知不覺中,會潛移默化了這套語言發展脈絡後的文化、歷史、思考模式、價值觀、集體記憶與認同等等,它不單只是一套單純的溝通「工具」而已。
另外,「文字」展現了某種「知識」權力關係。一個人怎麼看待、認真這個世界、社會、其他人,就跟「知識」有關,綜觀人類「知識」形成的歷史,「文字」(與「書寫」)即扮演了關鍵的角色,不管是多麼偉大、進步、前衛,多麼具有啟發和意義的想法,如果只是空想,沒有化成文字,這樣的思想可以說根本不曾「存在」過,更無法變成可以傳遞的「知識」散播出去。所以在「文化─語言─文字─知識」這樣的聯結關係裡,如果缺少了「文字」,那可能影響所及的是「文化」(包含思維方式、生活型態、價值觀、詮釋觀等等)將無法傳承、散播,甚至就這樣消失。
回到《虱目仔e滋味》一書,作者清文(筆名)的文字啟蒙時間算晚,且到42歲才開始接觸、學習白話拼音字(POJ),不過初用台文書寫散文、小說,投稿的迴響是一鳴驚人。雖然我跟清文素昧平生,不過感覺上她應該就像個鄰家阿姨一樣,且這個鄰家阿姨有豐富的人生歷練、有敏銳的觀察力與極富想像的創作力。然而,這些生命故事、這些能力都是依存於台語的思考習慣、語用系統和文化之中,原本極有可能沒有機會被看、聽見的,但這一切卻在2001年因為清文學習白話字(POJ)的符號系統後,而開啟了一個說話、「發聲/發生」的空間,也開啟了各種文化上的可能。現實生活中的「朱素枝」,在這被白話字打開的空間裡,化身成為「清文」,流暢地搖著筆桿、說著故事。
「到今我iau-koh m知影家己愛寫作無?小說提供我一個暗霧kap光影相tou e世界,若寫kap入迷,家己會陷入hit-e『虛構』情境,ti真真假假e幻影nih,kap小說中e人物iah笑iah哭,be記得現實生活中e無奈。」 (P10,自序:「阿爸e蕃薯簽」)
光想到這點,翻閱這本書都覺得會莫名的興奮,因為它具有莫大的啟示意義與能量。我向朋友推薦這本書的時候都會(開玩笑)說,你知道嗎,你能想像菜市場賣菜、隔壁鄰居的歐巴桑現在也有機會出書的那種感覺嗎?我並不是要說「出書」是一件很隨便的事(當然更不是要說清文是歐巴桑啦!);相反地,我要突顯、表達的意思是,白話字(POJ)將台語文字、符號化後,最重要的意義,就是人人都可以、可能是作者(擁有掌握文字的權利),尤其是那些平常用台語思考、會話,或所謂不識字(國語字)的人,白話字(POJ)開啟了他們說話、講故事的空間與可能性,更給予我們吸收台語脈絡(文化、思考、歷史)下各種「知識」的機會。
我相信世界上擁有精采生命故事的人有很多,只不過他們擁有了可以創作的血肉與素材,但卻往往缺少了形式、工具(文字、文學)、技術層面的訓練(相反地,坊間的出版品反而有 許多是徒具形式、技巧,但缺少血肉),只要給予適當的資源與磨練機會,無論是發聲、創作、抒發,這一切都有實現的可能。特別是對於「女性」這樣的社會角色(此處的「女性」更是有別於中產的、菁英階級的、基進女性主義的那種「女性」),以及「台語小說」,這兩者相交集的發聲位置,更是弱勢中的弱勢,也更突顯了《虱目仔e滋味》這本書的意義與價值。
當然,我寫這篇文章不是為了推薦而推薦,而是我在「緩慢」(我本來是不太會看POJ的)的閱讀過程中,也逐漸發現、撿拾、體會許多台語書寫與閱讀的趣味,加上清文是高雄人,小時後在鹽埕區長大,許多小說場景的描述,語用、語調的使用上,更是增添許多親切感。
「Iau是toa住旗後比較好,出門to會看著海,無像chia e港務局,ka牆仔疊高高,m知是beh關人iah是beh關海?講chia是港邊,iah無鼻著海水e氣味。」 (〈虱目仔e滋味〉,P94)
「你m to 講我愛錢?我無允,會soah得nih?會soah得nih?我是hou去食頭路,m是beh ho伊去做chit種be見得眾e代誌,ka我e面子囥ti塗腳leh lap,愛河無kham蓋,nah m去跳?」 (〈虱目仔e滋味〉,P106)
例如這兩段文字,在地的高雄人看到,必定會會心的一笑。高雄又稱港都,因為它本身最大的特色就是具有國際級的深水港,不過高雄港雖然位於高雄市,但卻是隸屬交通部港務局管轄,以前在市與港的交界處,都築起高高的圍牆,所以對高雄人來說,港口、海邊的親水活動空間其實是被切割的,對於高雄港的印象也 是陌生與疏離。所以看到清文在「虱目仔e滋味」裡頭提到,這圍牆不知道是在關(囚禁)人還是關海這段話,自然不禁令人莞爾。(近年來,在中央與地方大環境的轉變與政策配合下,1到22號碼頭已逐步開放,交通部放手將這幾個碼頭的地上開發權給高雄市政府,在市府的規劃建設下,市民現在已經更能親近港口、海岸空間。)
另外像「愛河無kham蓋,nah m去跳?」這段話的確也是小時候常聽人家講的俚語(這也算一種集體記憶)。以前有不少人會選擇愛河作為投河自盡的地點,再加上它以前又髒又臭,所以過去高雄人提到愛河,多半是帶有負面的意涵。而且,如果這是用「國語」、用繁體中文字書寫的話,雖然「語意」還是能夠表達,但重要的是,這樣就少了高雄人講話的在地「氣口」,如此一來,這篇小說也就像炒菜沒有放鹽巴,少了那份關鍵的氣味與氛圍。唯有用「台語」來表達這句話,人物說話的語氣,畫面感覺的營造與小說橋段也就頓時生動、「活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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