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如果你願意支持這份7年來， 不斷為同志發聲的小眾刊物，請利用這個帳戶捐出你的愛與關心 劃撥帳號：06652892 戶名：林益成 謝謝！ ────────────────────────────────── 【今。日。文。章。同。位。素】 ────────────────────────────────── 標題：疾病的隱喻 作者：J T E-MAIL：i6492119@ccmail.ncku.edu.tw BLOG： http://blog.yam.com/hiv_hope/ ────────────────────────【 同位素 2006 】─ 看 見 他 人 生 命 歷 程 ． 累 積 自 己 生 命 厚 度 ────────────────────────────────── 筆名：J T 部落格：http://blog.yam.com/hiv_hope/ 九月二十七就是昨天六個小時前，當李欣純醫師告訴我，西方墨點法確診 後，我確定是HIV+帶原者，成為疾病王國的公民一員。當下我並沒有激動落 淚，該有的心理準備早在一個禮拜前就漸漸醞釀了。 一個多禮拜的延宕與忐忑煎熬也獲得解脫。 想起一個多禮拜前剛聽到慶和檢驗所打來告知篩檢結果時，我正在工作， 搖過幾杯客人點的飲料空檔，就接到這噩耗（如果真的可以稱為噩耗，在我 看過Susan Sontag《疾病的隱喻》此書後），那時腦中電光火石瞬間轉過上 百個念頭，緩緩把週遭的現實炸成腦中一片空白的無聲吶喊。 （天啊！天啊！為什麼是我。我要怎麼拯救自己，接受自己。） 在我沉重凝止的表情底下，緩緩浮出孟克那幅抓捧扒捏自己震顫頭顱的油 畫，繼巨大恐懼不安迅速燃燒耗弱精神後，死蔭枯寂就像Gloomy Sunday這 首歌使我沉入深海，我感到黑色且不祥的沼氣籠罩在我周圍，我再無法對著 運轉的星球與身邊來去的人們快樂歌唱與微笑了，身上每根與這世界聯繫的 懸線一一斷裂，久久不能自振。之後我幾乎無法工作下去，對未來無限茫然 的感覺，從來沒這麼強烈過。就在那天我開口跟店長辭職了，我不能再把時 間花在薪資少、工時長的打工了。 那天，是開學前一天。但這世界已經沒有任何一件新生的事可以撫慰我。 兩天後的禮拜二，我到了成大醫院一樓大廳，這裡簡直比百貨公司還熱鬧 ，只是色調是灰暗的，而非光敞的，人人臉上都沒有表情，不會有那種交換 物的欣喜與悠閒感，而暗暗在動作與彼此張望中吐露著焦慮與煩憂。我拿了 櫃上的愛滋匿名名片，打給二樓檢驗部的小毛（毛小姐），以前我曾在這匿 名篩檢過，那時結果是陰性，我還尚未被 HIV Virus入侵。我打了四次，等 了一個多小時，中途又到醫７－１１買豆漿喝。終於通了，毛小姐在電話中 安慰我說外邊的檢驗所都不怎麼可信，然後要我去掛李醫師的門診。 內科二診，序號26。半年前早上我因為某次感冒不退與淋巴發炎來這看 過家醫科，那個年輕的男醫生理學檢查摸了半天，只開給我跟外邊診所差不 多的藥，他說流感吧。想不到，那次其實就已經潛伏了我現在的命運，只是 我還尚未察覺。而這一次就是永遠，被疾病恐懼的巨大風暴用力搖撼，不由 自主地以內心千瘡百孔的方式轟然崩潰。 往日一片空白，當下小小的空間裡光度都黯淡了下來，原來這就是所謂的 絕望。 或許絕望還太早。 李醫師問了我許多問題，時間可能不會很長，但我來說，那卻是人生最漫 長難熬的問答。我知道以後所有的一切都必將改觀，包括看待自己身體的態 度，與如何避免這世界的其他人群對我的傷害與歧視。思緒很亂，話常常被 噎著，我直直盯著那本綠色的病歷，沉默的護士敲著鍵盤輸入，冷靜的李醫 師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醫師畫了家族譜在上頭，我只苦笑我下面再不會 有任何子代了。 李醫師說：「你是gay嗎？」 我點點頭：「嗯。」繼續闇啞低著頭，還好眼眶中並沒有浸著淚，不然用 力交握的手就得空出來承接淚水的重量吧。老實說，這句話令我震撼，第一 次有人這麼直接問我，是這麼冷靜平鋪，雖然我聽起來還是有點突兀，很少 有異性戀甚至陌生人會這麼問我。我想我的生命從未比此刻更誠實過，在我 的靈魂這麼悲弱洩氣需要協助的時候。 之後又排我去見柯乃熒護理長。進入一間安靜明亮的小諮詢室，置了一張 靠牆半橢圓的木桌，個案管理師小穎坐在我對面戴口罩，眨著大眼看著我。 柯護理長在我右側，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們倆，像一團軟軟柔柔的光一樣， 我眨了眨眼，房間裡羽毛一樣的光只是我的錯覺，諮詢室還是冷冽的，但討 論桌的弧是柔曲的。那時，我覺得我每個擠出的答案都在抖索，凝滯而且無 助。 護理長不斷地提問，那時我腦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讓我不想傾訴，也不 想聆聽些什麼。我從來就討厭著長久的眼神交會，對任何人都是，那將讓我 無所遁形且不知所措。我害怕人與人之間那樣的靠近與信任。 沉默的堡壘，我是想像自己正在衰敗的王國。但又想尋找一些真實不假的 話語，撫慰自己被世事折騰過度的靈魂。賦予生命時間的溫度此刻正從我的 肉身中消逝，肉體彷彿物體一般拒斥著受傷的靈魂，獨具形貌卻佔據了濃重 的陰翳。 柯護理長帶著微笑道：「在我來看，這就像糖尿病高血壓一般，只要好好 服藥控制，未來的日子還很長。」（可是，如果不是所謂的污名化。為何所 謂的"我們"這群疾病國度的公民，又得守口如瓶，以抵抗頑強的外壓呢 ?） 未來的長相，有點像活在恐懼被遺棄的黑牢裡頭，窩在角落不斷地滴著水 ，沒人走過陰暗的長廊，也沒有窗口可以彼此應答。（這是我遠離兒時以來 ，第一次以成人之齡再次感受到遺棄那種顫危淒苦。） 一個禮拜後，確診後李醫師幫我排了許多的抽血檢查，有些是我看不懂的 。然後去見柯護理長，很好的一個人，時常微笑，對人樂觀。這是我第二次 見到她。仍記得第一次我收拾紛亂思緒打算轉身出門前，她拉著我的雙手， 鎮重又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一聲：「加油。」 擲地有聲的兩個字。那手握得好緊，彷彿一拉，人就會像翅膀一樣輕盈。 百感交集的我，猶灰暗地目視她頓了頓一下又再握住我的手，擔心地說： 「你不會去自殺吧！」我斬釘截鐵地說：「不會！」 （我們還會見面的，下禮拜，下下禮拜......。） 這時節，秋天，走出醫院，街上腳步忽忽而過，不可挽回，人又能飛往何 處呢？此刻的我，是在經歷我創造出來的情境嗎? 又是果報因緣，又是罪與 救贖能解釋的嗎？我要怎麼進化自己的心靈？怎麼飛翔在無垠的天空呢？往 昔的鞋子與路徑不再夠用，不再夠帶領我行過莽荒荊棘地；但新的根又必須 磐根過死蔭的黑暗，才能在來日綠樹成蔭的強烈日照下，忘了疲倦，高聲放 歌。 要怎麼堅強面對，怎麼拔除我人性中那粗劣脆弱的部份呢？我捫心自問。 騎過東豐路，台灣欒樹紅紅綠綠的色塊佔據了我的視覺，遵循它們那種生 命的法則，秋天真是來了。落葉倏忽即逝，接受死亡，迎接來年的誕生。喔 還有怎樣溫柔的話語能膏我蒼白的唇呢？面對疾病，未知與死亡，我真能歡 心領受生命的任務嗎？我真能深刻地重新察覺自由與愛的存在嗎？如果真的 有任務，又是怎樣的挑戰呢？喧囂的市區，同死寂一般無法忍受，讓人迷失 方向。我持續在車上面對偏北的斜陽發呆，望著喜愛的人的家與周邊那些交 錯的道路，像霧中的風景，淡淡透明浸過水般。 『在你的航道上。我祝你健康快樂。』也祝我。我無法帶著秘密維繫這一 切，但離開又會讓我跌入無望的黑洞。也許，我需要更高的視野，與超然自 覺的生命情懷，才能拯救我自己。 溢出杯外的憂鬱厚且濃郁，我已克服了恐懼，卻得面對世界的刻版。 醫生朋友說：「我覺得更像B肝，只是世人無知......污名化了愛滋罷了。」 弗蘭西斯．培根指出：「本質清澈均衡的鏡面，會根據真實的入射狀況， 來反映事物；但人類的心靈，遠不如鏡面的清澈均衡，而比較類似魔鏡，如 果未經疏導匡正，就會充滿迷信與欺騙。」因此在別人的世界地圖之外，在 他們的想像裡，我已是值得恐懼隔離的人吧！ 這麼想實在萬分苦澀。HIV+ 就是HIV+，獨一且無二。B肝、高血壓與一型二型糖尿病，不也是另一種疾 病喻疾病的明喻嗎？所謂的安慰劑效果，但確實又讓我寬心不少。我再抬頭 看著那間微縮人類最後生命圖景的醫療大樓，思緒紊亂，不知如何定義。 後生命圖景的醫療大樓，思緒紊亂，不知如何定義！ 只具方寸之地的肉身最後只能被縮影成幾行字與數據嗎？ 提心吊膽在電話裡跟公衛護士草草聊過，想起這些人的角色這些客體。其 中感受到的細微的泰然舒放滋味，是她們行當所行止當所止的職責嗎？別質 問別人的關心，我這麼想，先看看自己吧！照顧好自己吧。如果橡樹上飄揚 無數的紅絲帶，就讓我們忘了疲倦，揚棄污名，讓流浪者回到家鄉的樹蔭， 絕望的獸跑回原野放歌好嗎？讓歸隊的歸於人群的關懷中，讓接受的陪我們 走完具同等意義重量的一生。 今天我依然很鎮定，她和護士個案管理師小穎大概都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 這麼鎮定。但我想，我並沒那麼堅強鎮定，我只是先接受了我自己。就這樣 。關於情緒，我想她們一定看過許多情緒有劇烈轉折的個案吧！ 柯護理長一直問我有什麼問題要問，心情方面怎樣。第一次要在陌生人前 侃侃而談很難，只能不斷吞嚥著口水，責怪自己怎麼不多花點時間想想有什 麼困難，但到了諮詢室裡卻又一個求救的字都吐不出來。只能一個人在第一 個晚上，弓著身蜷縮在黑暗的房間裡，默默承受著我第一次作的關於得病的 惡夢。 每一次的呼吸都磨難著我，欺騙著我。這個充滿伺機病菌的世界啊。 是怎樣都回不去了，早起的我抱頭痛哭。 想和朋友放放煙火，想烤烤肉，帶著無傷的微笑高談闊論或低訴心事，再 從自我走出自我。人淡如菊，此身如寄，人能捨離的東西實在太少了，不過 就是認知秩序上的『智慧、健康、財富、愛情』，健康出現空缺所以瞬間被 我提到最高順位，我過往的無明與放縱，我就得承擔，家中的老母老說：「 個人造業個人擔。」我盼未來智慧將因為經歷、再超越，重新取得最高，成 為我的基礎，我將能自我指導。 風聲叮嚀，水聲探問。如果這是一生的盟誓，那就帶給別人希望，永遠別 放棄。認識與不認識的朋友，謝謝你們的鼓勵。感激不盡。 ■ 寫信給作者 J T EMAIL：i6492119@ccmail.ncku.edu.tw 歡迎參訪BLOG： http://blog.yam.com/hiv_hope/ ■ 想分享你的故事，妳的心酸點滴， 你快樂的隨手寫作，或者一些針砭時事的批評， 快寄 編輯部（bion919@yahoo.com.tw） ■ 【同位素】歡迎所有讀者的投稿， 舉凡樂天愛人的心情故事、痛心疾首的口述歷史、 同志文化現象的描述、音樂電影書籍的評論， 無論感性理性隨性或者言之有物的叫囂， 各樣的創作都歡迎，文類不拘，來稿請投： 【同位素】主編 小熊（bion919@yahoo.com.t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