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FaceBook Twitter 收進你的MyShare個人書籤 MyShare
  顯示內嵌語法

小眼睛先生的文字國

177Dec. 05, 2006@Taipei
本期目錄

垂死之家的生活:第四天

電影:吹動大麥的風

西藏:止貢寺的天葬





止貢寺的天葬

垂死之家的生活:第四天


 

八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今早餵的不是四十二號,也不是四十八號,而是四十九號。之前朴修士曾經餵過的那位右半身癱瘓的老人。


他是一個有著大大圓圓的眼珠,鵝蛋頭型的老人,他的嘴裡沒有牙齒,但是嘴巴很有力氣。只要把麵包撕成小片,再浸點奶茶,他就會一口口的吃下去,而且他還會發出聲音讓餵食的人知道可以再放東西進嘴裡了。


吃完了分配的量之後,他還多要了好幾片麵包,雖然花費的時間比較久,不過看他吃的這麼起勁,一種莫名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這還不是他最特別的地方,他最特別的地方是他會笑。凹陷的嘴巴,會略微往上翹,眉毛也會,已經夠圓的眼珠會再睜得大一點。雖然沒有聲音,但是讓我也覺得很開心。樂觀的人,總是能讓別人得到更多的能量。


餵完之後,新來而且比較晚到的一批更新的志工已被叫去作搬運病人洗澡的工作,我於是加入洗衣服的行列。


「Brother!」白頭髮的雇工親切的對我招手。我走了過去,他打開太平間的門,我們抬了一個空的擔架出去。


我們接著走到男病人寢室。


三十五號病床的病人,臉和身體上蓋著床單。


沒想到,第一個被我抬走的病人是三十五號,我肯定為他送過水或收過餐盤,但我卻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雇工要我搬他的頭,我沒有一點害怕,我把手試著伸進他的肩窩,又怕弄開了床單造成不敬,於是決定捧著他的背,讓軟垂的頭靠在我身上,好移到擔架。


其實,人已經死了,不需要顧慮這麼多的。不過我還是這麼想,也這麼做了。


死人是沈的,就算很瘦,也是一樣。進了停放遺體的太平間,雇工把床單拉掉,一個缺牙的老人張著嘴,仰著頭,緊閉的眼皮,深陷的眼窩,好像是盞熄了的燈泡。


我以為我見到臉便會記得,但還是沒有印象。或許我從來沒有記住過。


我脫下他的衣服,他的身體軟而溫涼,全身赤裸的躺在弧形的鐵床上。


我不想任他的手垂著,於是把它們交放在下腹,看起來比較安詳一點。我又挪挪他的頭,將其擺正。接著雇工和我用白色的薄布將他包起,簡單,不隆重,但是很平靜。


我不信鬼神,也不知道底有無鬼神。但在台灣,不可諱言,人從過世開始,一連串念經、牌位、招魂、供飯、燒紙、守靈、頭七等等的儀式,都讓死亡增添了一些未知的恐懼。


但在這裡,我發現,死並不可怕。


就像盞熄了的燈,燈滅之後,雖然仍是未知,但和可怕一點關係也沒有。


但什麼時候會輪到我熟悉的陌生人呢?
胸部見肉的四十二號老人?
帶著眼鏡,背後都是褥瘡,習慣多要一條毛毯撐著右邊身體的四十號老人,?
盲了雙眼,老愛用頭頂著牆的四十八號老人?
剛餵完的的四十九號老人?
還是其他人呢?


我雖然擔心,卻不害怕。


走出停放屍體的太平間,繼續回到洗衣的工作,我和一個日本女志工,一人一邊把毛毯扭乾,我發現她的手指上佈滿紅斑,仔細一看都快磨破皮了。我掏出透氣膠布給她,她說不用。我問她要不要戴手套,她也說不用。


大部分的日本人工作總是很賣命,而且初次見面,往往過份客氣。我決定不把毛毯扭的太乾,免得讓她的手破得更厲害,反正太陽這麼大,多曬十幾二十分鐘也無所謂。

十點半的茶點時間,話不多的她和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她的名字叫美月。她是在學校看到告示這裡徵志工所以來的,她住在東京,念的是幼教,沒到 過台灣,她說她這次回去,想把英文學好。這是第三個日本人說,回去想把英文學好,甚至還有人誇獎台灣人的英文口音是BEAUTIFUL ENGLISH。


美月說她只來兩個禮拜,所以早上下午都會來。


「喔?她可以,我應該也行吧?」我這麼想。
「中午可以不回飯店,留在這裡嗎?」我問HIDE。
「當然可以,記得去廚房,告訴她們你要留在這裡,她們會給你一份午餐。」他這麼說。


十一點整,一桶一桶的飯菜已經從廚房搬到樓下,才剛開始分送午餐,我便拿著餐盤走到四十八號盲眼老人的床位。今天的他,不如平常的坐著靠牆搖晃,他躺在床上。我試著要把他抱起來坐好,但他緊皺著眉,露出痛苦的表情。


「算了,躺著餵好了。」我想。


不同於前幾天,盲眼老人今天似乎沒有食慾,一小口咖哩飯放進嘴裡,過了老半天還是在那裡。我餵了他幾口水,他微微的搖著頭,嘴巴也沒打開。我想他今天並不想吃東西。


「那不,吃點甜點好了?」


我剝了一塊白色像碗粿質地的印度糕點,輕碰了老人嘴唇,他張開口,我把糕點一放進去,然後就後悔了。


老人的嘴巴微微的動,糕點慢慢的往後滑,但看那糕點的大小和老人嘴巴的力量和乾濕度,感覺好像會噎著,更何況他還是躺著。如果發生意外,就糟了,我非常擔心。


「嘿,等等,babuji,等等,來,吐出來,來,不要吃了,危險。」


我邊說邊把手指伸進他的嘴裡,輕輕的把那糕點抓著,確定抓穩之後,再把它取出來。


「呼。」我不知道方才是不是真的處在危險之中,不過,好險沒事。


「下次絕對不要讓他躺著吃東西了。」我想。


洗完午餐的餐盤後,我留在二樓沒有回飯店,也沒有吃午餐。找了窗台邊沒人打擾的位置,寫了點東西後,便累得躺下睡覺,在三個西班牙女志工的聊天聲中,不知 不覺就睡著了。再醒來時覺得全身發燙,看看手表,才一點半。我懷疑自己病了,後來才發現原來自己睡在太陽下,難怪曬得頭昏腦脹。扶著樓梯下樓,兩三個也留 下來的志工,正在睡在樓下,擺放桌子和醫藥櫃的陰涼平台上。


兩點半左右開始下午的工作,除了洗了少量的衣服、床單和毛毯。其餘的時間,大部分都在幫有皮膚病的病人上藥,或是作些簡單的陪伴工作。約莫四點一刻,便開始準備作晚餐的餵食。

我拿著餐盤,直接走到四十八號老人的床位。他倒在地上,一個日本志工站在他旁邊,盤算著要怎麼辦他才好。


「讓我來吧,我想你可以去餵四十九號。」我說。


我把四十八號老人抬起來,搬到床上,但他實在太僵硬了,每一個力的方向的轉換,好像都會讓他很痛。我只好儘量慢,但彎著腰也因此非常痠。


「來吧,要不吃一點?」我把食物碰著他的嘴。


盲眼的老人,緊抓著床沿,低著頭,僵硬枯槁的身體搖動,嘴裡一直喃喃。


這次他一點都沒有吃了。


我向印度雇工求助,告訴他老人一點也沒吃。


「沒吃嗎?」雇工問。


「對,一點都沒有。中午吃得也很少。」


雇工和老人說了幾句話,雖然聽不懂,但看起來,老人仍是自顧字的喃喃,並沒有回答。


「好吧,收走吧。」雇工說。


我拿著沈甸甸的盤子,原本想再嘗試看看,但是看著老人的樣子。


我決定盡可能讓他舒服的躺回床上,然後,離開。


你可以點選 這個連結 ,和我分享你的意見

電影: 吹動大麥的風


吹動大麥的風 Wind that Shakes the Barley


愛爾蘭特有的如詩般,在清幽中帶著憂傷的吟唱,每每都讓我想起the Chieftain的音樂,吹動大麥的風也不例外。


電影的前段描述著在英國統治下,遭到壓迫的愛爾蘭人為了反抗而展開英愛戰爭的過程。而在以脫離英帝,以獨立建國為目的的愛爾蘭共和軍,接受停戰協議。

壓迫者的些微讓步,雖然立即讓被壓迫者獲得原本難以擁有的和平與繁榮。但若要和平繁榮獲得永久的保證,那就得驅逐壓迫者,逼使壓迫者放棄原有的所有利益。

也因此,共和軍內部意見相左,進而發生部分共和軍佔據四法院,使得Michael Collins不得不令政府軍進行轟炸,而正式開始了愛爾蘭內戰,也讓電影進入更深一層的主題探討。

在一段因政府軍裡有人為了獲得武器,以便儲備和英軍對抗的實力,而和以高利貸壓榨窮人的地主進行利益交換所發生的爭執中。


有人說,「如果我們只是把愛爾蘭全部漆成象徵愛爾蘭的綠色,所作的卻跟(統治我們 不顧農工階級)的英國人沒什麼兩樣,這樣有何意義呢?」*

而一個原為鐵路駕駛,長期投身共和軍運動的角色則說:「領取微薄薪水的工人,因超時工作而累死的時候,外面的人卻都找不到工作。」、「把錢拿來買武 器,不如拿來買麵包,我們的孩子始終處於飢餓狀態。」、「國家的主權,不只是人民,還包含資源,以及用來創造和被創造出的資產。」

這些話清楚的點出了,在英愛間的國家主義問題,因停戰協議而告暫緩的同時,也讓愛爾蘭的社會問題浮上檯面。被壓迫者認為被壓迫的部分,不單是政治上的統治與被統治,更包含了經濟上的被壓迫。

這種以窮人或弱勢者為訴求基礎,為求公平分配而甘願犧牲一切的理想,若能真正達到,則是烏托邦的實現。若不能,則是另一個悲慘的開始。

所幸,在台灣,赤貧者在數量上的弱勢,已經不可能有能力發動這種抗爭。

撇開電影中共同的建國理想不談,每個人所期望建立的國家,到底是不是相同的樣貌?所謂未能被實現的公平正義,到底能不能以符合每個人期待的樣貌出現呢?


在摒除國家主權,也就是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政治力壓迫後,經濟力壓迫所造成的貧富對抗,將是更嚴酷的考驗。

如果擁有政治權力者,將透過與擁有經濟能力的階級,進行利益交換,以便取得錢來買武器,以保有現有權力,並能爭取更多的權力的邏輯合理化。而一般經 濟能力的人,在經過衡量後,也接受被地主、企業、銀行、甚至政府進行有限度的欺瞞與剝削,以少量的犧牲換取繼續保有剩餘的其他利益。

那麼,經濟上最下階層的貧者,將永遠處於被壓迫的狀況。

在爭取自由、公平、和平的同時,每個人都得做出選擇。

要不就像主角所認為,那已讓心死去的哥哥般,為達目的不惜犧牲一切的勇往直前。

要不像就像主角自己,在價值觀的衝突中,被空虛佔滿,疲累得無法自己。

再不然,便得像那些有著同樣目的,卻因彼此達成目的的手段不同,而早早犧牲了生命的其他人。

無論是哪種人,他們在此過程中所付出的,皆是生命中難以承受的代價。

手段因目的而正當?手段不因目的而正當?

史云,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而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也是如此。

這部英國導演Ken Loach,以一九二零年的愛爾蘭為背景的電影裡,對人與人間、信仰間、生死間的討論深度,值得因遺忘歷史教訓而流於表面的囂鬧猖狂,老是妄言願為理想犧牲一切的人深思。


1.*此對話內容,引自 周星星電影評論

2.Michael Collins豪情本色(1996),是導演尼爾喬丹的作品。Crying Game亂世浮生(1992)和本屆金馬影展的Breakfast on Pluto冥王星早餐(2005),也都是他的作品。

3.吹動大麥的風,將於12月8日上映。

你可以點選 這個連結 ,給予回應



西藏: 止貢寺的天葬



清晨六點,豐田六二零零在仍籠罩在黑暗之中的公路上一路向東。


林芝河的水不斷的向著反方向奔流,天光漸漸從遠方的山嶺裡透出,河面倒映著高原的輪廓。

擠滿了兩頰黑紅藏民的貨車及牽引車在寒風中搖搖晃晃的前進。

越過了達孜縣後,便到達了墨工竹卡縣。而沿路的水泥路面也轉而成了泥石路。


犛牛群無懼汽車的喇叭聲,緩慢的在路上前進,非得要孩子們揮起繩條或吹起口哨才稍微的移動他們前進的方向。而羊群則是漫無目的慌亂逃竄,甚至往車行的方向衝來,駕駛趕緊煞車,嘴裡抱怨了幾句。這一切都被端坐在石圍牆上看守著斑駁房舍的獒犬所注視著。


這是一個典型的藏式鄉鎮圖,誰也沒想到,而在這圖中的我們,正往止貢寺的方向前進。
止貢寺,是藏傳佛教的重要寺院,它在一一七九年由噶舉派的高僧所建,在元代據說前來學法者有十萬之眾,但在元世祖忽必烈時,因授權薩迦派的教主八思巴管理 吐蕃,而使止貢教派(止貢噶舉)引進西蒙古軍的勢力與之抗衡,最後薩迦教派在一二九零年請元朝派兵入藏,攻滅止貢寺,僧俗死亡萬餘人…


很難想像在如此一個座落於谷地間的幽靜山城,在數百年前曾經有著如此的歷史,而我想這些歷史也早多為眾人遺忘,而今這裡最受人注目的焦點是,位在止貢寺後方,號稱世間三大寒林之一,名聞遐邇的天葬台。


往生者的屍身以蜷曲著的姿態被毛毯厚厚的包裹著放在止貢寺前的廣場上,盤坐的喇嘛們圍在其外進行經文頌念。往生者的至親並不被允許到現場。


頌念完畢後,寺院的屋頂上,敲起了響鑼,由慢而逐漸加快,接著,喇嘛吹起了法螺,時而低沈,時而宏亮,已經熟悉儀式的禿鷹開始在空中盤繞,等候著參加往生者即將在天葬台上舉行的儀式。


天葬台上燃起了煙火,以鐵欄杆圍成的方形場地約莫只有四百平方公尺,天葬師朝屍體化了幾刀之後,在旁等候的禿鷹一擁而上,開始啄食著往生著的屍體。等到第一次驅趕之後,原本的屍身已成了僅留殘肉的骨架。


接著工作人員拿起用大石槌,將剩餘的骨骸仔細的敲碎,並將散落地上的碎片用鏟子一一鏟起,混上青稞粉後再丟進場中。


一槌接著一槌,一鏟接著一鏟,不時有不耐久候的禿鷹飛進場中,引起眾人的驅趕,等到全部遺骸都敲得粉碎之後,大批的禿鷹再度開始啄食。


於是,一個曾經存在世上的人便消失了。


雖然都是消失,但比起火葬與土葬,此種回歸於自然的方式,讓人感覺更徹底。


一槌接著一槌,再不凡的生平也化為烏有。
一鏟接著一鏟,足以敵國的財富也帶不走分毫。


人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時,沒有帶來些什麼。
活在這個世上的時候,或許各自有著什麼。
而離開這個世界之後,又奢望想留下什麼?

能成為別人回憶很好,但,若沒有,也沒什麼不好。

 

你可以點選 這個連結 ,給予回應

--

買張面具吧 短篇小說集買張面具吧-短篇小說集

出版方式:個人獨立出版

單色印刷 | 260頁 | 直排

ISBN:957-41-2325-1

書衣設計| 內頁排版 | 線上試閱 | 購買方式 | 銷售狀況 | 特別感謝 | 作者的話

看看其他讀者對本書的意見迴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