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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如何用文字描述靜止。關於生活關於情感關於愛。
心不再生波瀾但仍能跳動,肉身依然懂得呼息、感應冷熱,知道飢餓,快樂不快樂並不在列,眼淚也無所謂,幸福彷彿已經很遠,什麼也沒有改變。
生命有自己的意識一般,走自己的路,她不過是帶殼的被推著動,出生、讀書、就業、結婚、從人妻到人母,一句「你不如就到她那睡」,婚姻名存實亡,她沒有什麼感覺,也就是這樣了,依然週而復始地生活,和他還是會碰面也聯繫也商量,一切如常,只是不用再為他張羅吃食、夜裡枕畔不再有生的溫度。
女兒順利考上大學離家獨立,她烹調了一桌盛宴,美其名是為女兒慶賀,其實是為著自己,紅色酒液注滿了脾胃,醉眼朦朧中想著,終於,擺脫了。她累得以為自己捱不過,連一步也走不動。終於,家,真的空了,真的沈入靜。
直到父親的亡故,直到接手父親藏匿一生的秘密,那個名喚「絳綠」的女子,一封封自語的信箋,寥寥數語,那麼輕如此淡,卻那麼沈、如此沈重,關於愛的形貌,就這樣一筆一畫勾勒成形,讀者讀著,屬於她的一生在文字的誘引下,漸漸有了輪廓,父親的寵愛、母親的靜架構了她的前半生,注入她的血脈,延續她的後半生,婚配的家庭生活和心,不明白如果朝夕廝守不是愛,她不知道愛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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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什麼?「你在我生命留下的痕跡,你看不到,我也看不到……」
愛是什麼?「我和你之間還沒有發生的、可能或不可能發生的,成了我生命之最重。之所以重,是因為它總在未來……我想到我的一生可以就消耗在虛假的希望之上……如果一定要絕望,愈早愈好……我如何承受希望。」
愛是什麼?「記憶與想念,不會比我們的生命更長;但我與那一天之間,到底要隔多長的時候……我想起你但我已無法記得事情的感覺。所以說忘記也沒有意思,正如用言語去說靜默。」
她無法開口說自己活了大半生不懂愛是什麼?
而關於絳綠,她還沒提,母親就淡淡地說,妳知道的我都知道,所以也不用再說。
父親在給她的遺書裡提到,可能得知的,關於母親和她的事情,如果可以不要追問就不要追問;那是她生的秘密,母親帶著它遁入空門。
一早知悉女兒對她的怨懟──恨她卻擺脫不了她──由女兒男友口中聽見,在她割腕自殺獲救之後,就顯得更加真切、感覺赤裸,而她不喜張揚自己。
丈夫找她商議是否要隨女友移民加國,她說,你跟她走吧,她比我更需要你。她知道自己不屬於他,兩人親近到互不相佔有、無所謂、沒有慾望,曾有過的無法取代,比婚姻比承諾更加堅定。
女兒男友在半夜三更打電話來,想在她半睡不醒的時候,不那麼理智地跟他說上幾句話,問她要不要見他?
就這麼一次,她想,她要和她的生命面對面、不再妥協,妥協讓一生成了一個大謊言。如果每個人的生命,都有一次,愛的幻覺或是什麼都好,她也要她的這一次。
身邊的人一一散離,她的世界談不上崩毀,只是因為父親的離世而有了些什麼。有什麼怎麼樣,沒什麼樣。這是她截至目前為止的一生。手機鈴響,接起,她在想像中聽見曾是女兒男友的情人聲音……
「如果我流了眼淚,你知道我並不傷心。 我只是不曾忘懷,也無法記起。 我們的生命何其輕薄。」
黃碧雲《無愛紀》之<無愛紀>,一個騷動、一個沈靜,四個女子、三個男人,一段生命,靜中藏烈,未曾言說的卻較之說出更為厚重,愛在或不在,無損生命的進展,所有的一切都有完結的一天,只是與那天還有多久……而所能把持的也就只是這麼一具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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