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常梵
做夢也沒想到：旱鴨子的我，此生第一次的浮潛經驗竟然發生於遙遠的愛琴海，而且年紀已近不惑。
因為童年在鄉下大排水溝溺過水，潛意識一直對水有著莫名的恐懼，成長過程中捨水就山，雖然也曾屢次對著浩瀚的海洋興起嚮往之情，但終究只是望洋興嘆，依然止於徘徊岸邊，低吟鄭愁予的詩句：「來自海上的雲，說海的沈默太深。來自海上的風，說海的笑聲太遼闊。」
會決定前往希臘愛琴海旅行其實是經過一番掙扎的，渴望走訪豐富古文明、藝術經典與神話傳說的國度，親身印證閱讀來的知識，但希臘之旅意味伴隨著愛琴海的海上風情，我來回掙扎，幾番思量，最後，在背包中塞進一件救生衣，惴惴不安地踏上旅程。
旅途中，不斷與現代、古典的希臘交錯相遇，往往前一刻還在車水馬龍的都會，下一刻已踏入神廟古蹟的廢墟。一個人的生命短到感覺不出我們就在寫歷史，但在希臘，卻可以在一回首，一轉身的分秒間，便輕易穿越千年歷史，自由來去。
離開希臘本島後搭乘輪船遨遊愛琴海，資料記載，愛琴海有著大大小小的島嶼五百多個，其中一百多個有人居住，我們共走訪了六個各具特色的島嶼，從第一大島克里特島（Crete，約台灣四分之一大）到數小時就走完全島的小火山島，走著走著，身心如雲如風如水，漸次輕盈，而我也恍然大悟，為什麼顏料會有「愛琴藍」的色名。艷陽晴空下的愛琴海，湛藍、澄澈又濃郁，搭配各島建築用色的強烈對比，像是有人肆意撥灑顏料，揮筆成就濃烈醉醺又五彩繽紛的天地，致使我老是錯覺有人抬著一副巨大的風景油畫，一路前後左右跟隨著。
也就是這份濃烈醉醺迷濛了理智，讓人敞開心胸，丟下舊意識的束縛──我終於禁不住朋友一再慫恿與鼓勵，在有「愛琴海寶石」之稱的米可諾島（Mikonos）的超級天堂（Super Paradise）海邊，戴上蛙鏡，套上蛙鞋，跟著朋友的引導，一起拜訪海底世界。
雖然只是在離岸邊不遠的礁石區浮潛，前後也不過幾十分鐘，震撼卻是永恒的，從剛開始的忐忑不安，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到逐漸適應；呼吸從急促趨於和緩；因緊張而明顯僵硬的肢體，也從抗拒慢慢柔軟，忘情地接受海流的輕撫，眼前成群色彩斑斕的魚兒，以滿漢全席般的豐盛戲碼，配合著陽光潮流織錦成的韻律與節奏，為我們盛大演出水中芭蕾，看得我目瞪口呆，興奮無法自抑，輕輕擺動著蛙腳，我好像也變成一尾魚了……
有了美好的邂逅，原先對水關閉的心房，被打開了一點縫隙，我隱約明白，障礙我三十多年的原來不是外在的敵人，不是童年那一次遙遠的溺水經驗，而是內心自我害怕失敗而衍生的慣性認知。
回到台北，我找了位有耐心的女教練，開始認真學游泳，儘管，日積月累對水的恐懼已根深柢固，以致我一次又一次失敗，但我打定主意要和恐懼交朋友，我不灰心，一次又一次重來。
在經過數不清的時日後，我終於學會游泳，當我如一尾魚來來回回自在地游時，內心充滿感謝，感謝愛琴海的誘惑，感謝朋友的鼓勵與引導，我才有機會看清內心的恐懼。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第26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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