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忙著去找肥皂,我則還是同其他志工去搬病患。等我再進到浴室時,他們倆手裡拿著肥皂,正在幫病人洗澡。
我實在相當佩服他們,沒有幫病人洗澡經驗的兩個人,竟然在幫病人洗澡。更別說要如何面對那些病人身上萎縮的肢體和化膿的傷口。
只要有需要,敢做自己沒做過的,是最不容易的。
一個天命之年的神父,一個正在學中文的韓國修士。我實在覺得他們很偉大,也多少感到驕傲,因為他們是來自台灣的志工。這點,比起各地來的志工,一點也不遜色。
西班牙男孩又出現了,他站在台下,看著大家再洗毯子,他好奇的問,「咦,不是十次嗎?」
「喔,不,是三次。」洗衣服的女雇工說。
「喔!三次,我上次洗,是十次,是哪裡出了問題嗎?」他問大家。
我看看上次要我們上下十次的資深志工,正用腳洗衣服的JOSEPH,他假裝沒有聽到,我覺得很好笑。或許是那天的志工太多了,這樣能讓大家的熱情都得以消耗掉吧。
而大愛電視台的范婷,雖然已經做過洗衣服曬衣服的工作,苦思數天後,今天也決定要進病房裡再做一天志工。我很高興,我相信她應該可以拍出讓她自己滿意的作品。
其實,大量的衣服和餐盤的洗滌晾曬工作,是垂死是重要的一部份。但跟病人的互動,更是垂死之家裡很重要的一部份。
這是一個完整的事情。
從粗重的工作裡,變成人(變回人),再從互動裡,用人的角度去感覺人。
得彎下腰,然後才能接近人,也才會發現,其實我們都只是人。
雖然才來裡六天,但也看了不少參觀者,他們多會參觀完整棟建築,有些人會接近病患,和他們握握手或摸摸他們。我相信這些參觀者心裡不這樣以為,但看起來,還真的像是行程緊湊的重要人物的短暫參訪。而對於病患來說,他們早已司空見慣。
也有志工只作不需要接觸病患的工作。有一種是喜歡邊聊天邊洗衣服,有些把交朋友看得比其他事重要,便也約了出去玩,一連消失了好幾天。不過也有些非常認真的新進志工,因為沒辦法克服清理穢物或不忍看到病人的傷口,而埋首在粗重的工作。在這裡,每個志工,總是會觸碰到自己難以克服的問題,至於要怎麼面對,那則每個人自己的課題。
我不怕粗重的工作,不怕大小便,不怕接觸病人,那我的問題是什麼呢?
我想我的問題就是不知道問題是什麼,這也是一種問題。不過,我想,時間會告訴我的。
晚上在分享會裡,有人提出了怎麼樣去改進垂死之家的想法,而這些想法也直接仁愛修會裡的修女婉拒了,修女說,這五十幾年來,已經有無數的專業人士或大型企業想給予他們建議或是實質的幫助,他們絕對不是第一個。
洗衣機、烘乾機是最容易被想到的,接下來就是改善作業流程,以期達到效率。再把節省下來的人力,拿來作最妥善的運用。甚至還可把低矮鐵床改成新型病床、擴建浴室、中央廚房、添購麻醉機,甚至考慮引進維生系統,最還好能有更多土地,擴大院區讓更多人受惠。
那不就成了醫院了嗎?
問題終於回到了根本的問題。
為什麼這些病患進不了醫院呢?
造成這些的,正是廣義的我們,一心追求更好,更有效率,以為這樣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的我們。
我對垂死之家的現況,沒有什麼意見。我只覺得,除非,有人願意留在這裡,為他的提議付出一輩子,否則,沒有太大的意義。
做的,要比說的來的多。這和外面世界,基本上是相反的。
「不用想怎麼讓這裡更好,而是要想怎麼樣讓自己更好,這是讓人學習的地方。」我記得修女依稀是這麼說的。
神父和修士分享了他們今天的感想,從仔細清洗病人的耳窩、腋窩、跨下時,病人的回應,到可能是患了疝氣,陰囊腫大的離譜的患者不之該怎麼清洗的尷尬。
我雖然沒幫病人洗過澡,但卻很體會神父和修士的感受,因為每次在幫病人擦拭身體時,我都習慣先把毛巾放在頭上,先抹抹頭髮、壓壓眼窩、掏掏耳朵、抹掉下巴的水,然後在擦拭身體。其實沒有為什麼,只是如果是我,我會希望別人這樣幫我擦拭。
我在想,其實在這裡的每個第一次,我都小心翼翼,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儘管可能因為不了解病人,而讓他們受到一些傷害,但是大抵上絕對是用心的。
而有些經年累月待在這裡的雇工,可能是因為疲乏,或是只當作工作來作,難免會有輕忽魯莽的舉動。
我想起不時再幫年長乾瘦的病患擦拭身體時,從他們身上看到破皮的傷。
那是搬運時造成的傷。
不分資淺資深,不分志工雇工,都是我們造成的傷。
一個人吶,永遠也沒辦法讓別人的人生成為完美。但是只要用心盡力,就可以感覺到完美正在接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