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傑維恩
那晚我離開生日派對之後,慢步走到公車站牌,等候即將到來的夜間巴士,即使天氣不冷,但是僅穿著一件薄大衣的我冷得直打哆嗦。短短15分鐘左右的時間裡,我的思緒卻飄到很遠的地方。有時我想,19世紀盛行的維多利亞文化以及對家庭的道德傳統,並沒有完全地離開英國,至少沒有離開諾娜。 諾娜對於女性主義及兩性議題有著十足的興致,熟稔歷史的她自行整理出一些脈絡,和我幾次談及英國的女性解放運動。她的說法結構極為純粹,刻意不提到父權及資本主義對女性的壓榨,所以我們經常處於一種非常舒服的對話狀態。我便是在那些既鬆散又綿密的對話內容中,慢慢建立起我對諾娜的印象。 她出生在1月14日,那是低調的魔羯座,不過卻無損諾娜熱情的性格,她總像是不肯停止的旋轉木馬,不停唱著舞著;她也很善良,在進行英文論文寫作的日子,請教她一些不甚把握的用字,她也抽空給了我一些建議。 今年36歲的諾娜有一個32歲的法籍男友,兩人一起出門的樣子,就像是時裝雜誌裡走出來的模特兒一樣,人們喜歡說這兩人很登對。但其實在遇上這段感情之前,諾娜早已經歷過一段婚姻,但是她並不刻意哀悼上一段感情,對她而言,那不過是一個過程的轉換而已,終究融合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獲邀參加諾娜的生日派對是在星期二傍晚,她煞有其事地給了我一張正式的邀請卡,上頭載明派對的地點和時間,為了怕我迷了路,她還細心地說明了邀請卡上的地圖。她說喜歡跳舞的我一定會喜歡那兒,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們同時舞動起肩膀和肢體,相視而笑。這是我們長久以來的默契。 總是喜歡喧嘩夜生活的諾娜應該會舉辦極為盛大的派對,我想。但是等我真正到達目的地之後,才發覺這是一個非常小型且低調的派對,沒有我想像中複雜且龐大的交際應酬,純粹就是諾娜的一些親人而已。 地點是一家傳統英式酒館的地下室,諾娜的法籍男人是酒館的經理,原本並不對外開放的空間成了諾娜生日派對的場地,有著現場演奏音樂,負責掌控的DJ也是諾娜的友人。 出席的人包括諾娜的雙親、兄弟姊妹、兩個小姪子、幾位同事、法國友人及日本友人,還有在吧檯為我們調酒的法籍男友,但也僅是這樣而已,這樣的聚會反而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我一推開門,諾娜就以極大的熱情擁抱著我,牽著我的手一一向我介紹他的親人及朋友。她總是稱讚我是一個好舞者,這讓我莫名發窘。 英人對於外國人常帶著不可思議的冷漠及低調,他們鎖緊了嘴並不刻意與人交談,更何況陌生的外國人,若開了嘴話題也僅是圍繞在天氣上而已,很有禮貌地把談話內容控制在雙方都可以接受的範圍,從不刻意涉及對方的隱私。更何況英國人的階級觀念根深蒂固,上流貴族、鉅富階級、中產階級和勞工階級彼此壁壘分明。但是諾娜顯然沒有那些英人該有的冷漠。 我突然對於受到邀請感到榮幸。 另一個讓我感到吃驚的是諾娜與家人之間的和諧關係。她的母親熱切地問著我與諾娜的結識經過,談起諾娜對於家庭的付出,兩個眼珠子就轉動了起來。我聽著聽著,那些話語及諾娜與家人之間的互動,就像是一只失控的琴鍵,不停在我某個深處發出聲音。我總覺得台灣的父母與兒女的關係過於僵硬,子女只能按照父母安排的道路前進,半點踰越不得,反而養成了許多面孔模糊不清的青少年。我喜歡諾娜與家人之間近似友人的對話,這樣的溝通模式悄悄地培養了孩子的自主性。 19世紀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有著崇高的家庭觀念。英國藝術史哲家約翰‧魯斯金曾說:「家庭是一處和平之地,以及抗拒一切傷害、恐懼、迷惑和分化的安全點,以上的因素缺一都不可。丈夫和妻子的責任,就是確保外間的一切,如憎、隱、恨、惡等事物,不得進入家門半步;對這些一旦失守則家不成家,剩下的就只有一個和外面世界沒有兩樣,不過是爐灶上蓋兩片瓦片而已。」但這樣的道德觀念在19世紀中期之後就急轉直下,到了今日已經面臨難以收拾的地步。許多英國老人被送至教會的療養院,或是孤守一個空房子,在外工作的孩子很少返家探視他們,有時老人家一個禮拜都不曾開口說話,家人關係的疏離讓人難以理解。 更別提及英國驚人的離婚率。1969年英國通過了離婚改革法令(Divorce Reform Act),離婚手續簡單而迅速,離婚率迅速攀升超過50%,傲視全歐盟。許多心理諮商師及教會疲於解決人們的婚姻問題,「寂寞感」和「人際疏離」讓英國人愈來愈不快樂。 但是這些沸沸揚揚的社會現象顯然沒有影響諾娜,她把家庭留在護城河裡,那裡給了她溫暖,要盡其所能地捍衛。 我曾經很冒昧地問及諾娜對於婚姻的看法,是否考慮再結一次婚、再擁有一次家庭。諾娜不置可否,她覺得這是一條自然的路途,如果彼此的感情基礎已經坦承地密實到可以建立一座城堡,她就再次步入婚姻,並為家庭建立起護城河。如果還不到那時候,她寧願坦承地面對自己,不再盲目追求婚姻。 她的豁達也渲染了我,每次我瞧著獨舞的諾娜,常覺得她有著近似19世紀維多利亞時期的道德信仰,也許再加上對於女性主義的見解,兩相融合的開闊價值觀,讓諾娜在英人孤寂與失落感攀高的年代,卻有著少見的信心與篤定。 我與諾娜的法籍男友並不熟,但是與她另一位法籍友人曾見過幾次面,我們在吧檯就攀談了起來。 近30歲的他有張英俊的臉蛋,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其實有著東方的血統,因為祖母是日本人。我們把話題圍繞在法國男人的魅力上,為什麼法國男人總是可以輕易擄獲女人的芳心,像是諾娜,或是我們熟悉的張曼玉。他只是傾著頭說,「我並不清楚,但是我們在全世界都受到女性的歡迎。」他說話時的神采及自信表露無遺。 其實法國男人的魅力真是傲視全球,問起任何一個國家的女性,可能答案都相差不遠,浪漫的他們體貼又大方。我曾經見過這位法國男子在一場晚會上替一名女子解圍,對方當時正遭受到酒醉男子的騷擾,即便不是身處在自己熟稔的法國,他依舊挺身而出,相較之下,在場的英國男人顯得過於冷漠。 生日派對中的另一名日本女子,長期居住在英國,早已經有一位義大利籍男友,她說義籍男友總是不時讚美她、善於調情,就像義大利的一句名言,「男人要像好咖啡,既強勁又充滿熱情!」 就在法國男子忙著在吧檯前與諾娜的英籍同事調情時,我順著諾娜母親的邀請到舞池去跳舞。DJ播放著一些我不熟悉的老歌,可能是1970年代、1960年代或更久,諾娜的母親雖然是一名老太太,但是聽到熟稔的音樂還是開心的手舞足蹈,諾娜的小姪子則喜歡跟在我身邊,有模有樣地學著我的怪舞步。 就這樣聽著不熟稔的老歌舞著,不斷流動的思緒卻讓意識愈來愈清楚。維多利亞時期對於傳統道德的信仰、民風的保守、對於家庭的濃厚依附感、可敬的待人之道、對於善良人性的重視……,在過了一個世紀之後還剩下多少?失落的英人似乎找到新的道路,並且頻頻往那兒前進。 我喜歡諾娜對於兩性的價值觀,她擁抱家庭的態度,她秩序井然的世界,並且撥出一些小空位繼續放置那些被歲月演化過的維多利亞價值。 諾娜,妳舉手投足之間都有著無比純粹的力量,36歲生日快樂!
關於「我在英格蘭南方小鎮」這個專欄: 很喜歡《擊壤歌》,小蝦是活脫浪漫主義者,他正視自己的情感,或許他真有些過於天真,但是他將青春的況味,對於生命的熱忱毫不保留地表現出來。 也喜歡《深藍色與27號》中的27號,她紮起來的馬尾就像是一枝飽含著墨汁的毛筆,一揮毫就要全場驚艷。有朋友說我很勇敢,畢竟年紀也老大不小了。27號給深藍色的信中曾經說過,「以為那時還年輕,於是放縱自己讓勇氣倔強。」我一直以為我還很年輕呢。 大概是讀了喬叟的Canterbury,覺得英國是個故事很多的地方。又讀了狄更斯、夏洛蒂......,覺得英國應該是四處都飄著文學的氣味吧!傑維恩在二○○四年九月,離開了在台北的工作,出發前往英格蘭南方,一邊唸書一邊玩耍。
在你和小庭之間,你恍惚中看見十四號的身影,他那雙深邃的眼像是鑲進寶石似的,沒有任何光線比他更為耀眼。而他就坐在你和小庭之間。你順著十四號雙眼的光,發現壁上那幅畫,你看見了畫中的紀念碑,那畫作的名字是「我把青春鑲在碑裡」。這是你第一次強烈的感受到,自己竟然強烈渴望遇上正從醫院逃出來的二十七號,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甚至你一直深信二十七號將會出現,踩著淡淡疏疏月光而來;順著你的方向而來,她會轉身坐下,在你左右。......《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