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章波(中央研究院生物多樣性研究中心研究員)
夏日炎炎,蟬鳴不絕,上了法鼓山絕對逃不了蟬(禪)的振聾發瞶。其實蟬的一生絕大部分時間是在黑暗中渡過,只有夏天的時間,是活在陽光下歌詠生命。只有雄蟬才會叫,雌蟬是靜靜不鳴的,而雄蟬的大鳴大放,就是為了吸引雌蟬,繁衍後代。雌、雄蟬交配後,雌蟬產卵於枝條上,成體的蟬也就完成傳宗接代的重要使命。待秋風蕭蕭,嘶嘶之聲時斷時續,而後塵歸塵,土歸土,又送回到四大的場域。
已知種類的蟬,牠們的卵要超過三十天才會孵化,若蟲脫離卵殼後掉下枝條,掘土鑽入土壤中,在暗無天日、潮濕的地底,吸取樹根的汁液,蛻皮、長大,開始漫長的若蟲期。若蟲的生長非常緩慢,大約要過了五年、七年,甚至長達十三年、十七年,經歷四次的蛻皮,才能破土、羽化。晚春初夏,梅雨打濕大地土壤,蟬的終齡若蟲就在合適的時間──下午或傍晚,視種類不同而定,爬出地面,爬上草叢枝條,一再用腳爪試探,鉤牢穩住身體的地方,然後外骨骼變僵硬了,胸背裂出一縫,背再拱出撐開裂縫,伸出頭胸部,頭胸及後足拉出後與蟬殼垂直,腹部末端仍留在蟬殼中,以倒掛金鉤之姿略作休息後,向上翻身,足緊抓蟬殼,將腹部拉出,接著翅芽拉長,體色逐漸形成,終於羽化,留下蟬蛻,再度回到枝條上,吸著樹幹汁液,高唱:「我又來了」。
蟬的生活史從卵、若蟲到成蟲各階段,需要樹木、草叢,以及樹下濕潤的土壤,提供食物和棲身之處,這些因緣俱足了,牠們就能代代繁衍下去,生活史中的任何一環被打斷,例如我們把樹砍了,把樹下的草給拔光,鋪上植草磚或水泥,就把因緣打散了,因緣散了,蟬也就沒了。
蟬這類動物,有固定的行為模式,牠不知為何而活,但是牠活了下來,受外在環境的調控,因緣具足就存了,因緣壞了就散了。而我們人類在演化過程中,學會去促成因緣,會去營造環境,把野生植物育成穀物,又將野生動物馴化成家禽、家畜,不幸地,這種行為也用在自己身上,把自己也圈養了。野生的動植物和人類圈養下的動植物有何差異呢?在沒有人的照顧之下,人圈養的動植物很容易被大自然淘汰,無法自我繁衍,完成世代。人也是如此,過度依賴父母、家族的照顧,也就失掉自我。尤其近百年工業發展,人類特化程度非常專一,生活無形中被石油綑綁而不自知,而不再知足。當石油耗盡,人類當前依賴石油所建造的文明也就沒有根基。
蟬固定模式的生活形式,在我們的世俗看法就好比是「當一日和尚敲一日鐘」,做你日常該做的事,但我們並不掉在這樣的平庸作為,其實是在追求內在一個更極致、究竟的標的物。禪的修習讓我們有固定的日課,因此可以省下更多時間來專心學習成長,心無罣礙,不用煩惱下一步是什麼?該如何應變?這即是生活禪。
蟬又稱知了,事實上牠不識知了,是我們人對牠作了這樣的反射,我們借牠來知了自己而有所應變。當我們知道石油要斷了,我們應該有所改變,有所選擇。法鼓山是一個大眾道場,有山林禪院的生活傳承,也瞭解花花世界的虛假空,在法鼓山上可以學到與大自然長遠存在的生活方式。因此,應可早早提醒大家,上法鼓山學習成長。之後,應把這樣的理念及生活態度早早帶到自己的家、社區。
人可以了知外界的種種事物,也可以覺察到自己的內在,在研判這二者的重要與根本之後,常常就直接轉向自己,而漠視外在;這並不完全符合佛法所提倡的不二法門,偏移任何一端都是有缺失的。像對蟬這一類生物的瞭解,清楚牠的生活史,只要不沈迷於攀外的作為,而是藉著對牠深刻地瞭解,藉著外物,來形塑自己內在,是更全方面的瞭解;在照顧到大地的人間淨土,在自我生活品質的提昇,也是更完美。
蟬鳴是很好的聞聲法的修習,就好像聽泉水濺出、溪流跳躍的聲音。下次來到法鼓山,不要忘了跟蟬學學牠的生活禪,知了我們擁有的。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第26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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