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布市對面「清粥小菜」
近年我常去京都(乃赴上海皆選擇在京都轉機,而避開總在港澳轉機之無聊)。而每次自京都返台,第二天一早必到這裏吃早飯。何也?京都蔬菜吃不到也。
台灣自早年便一直是吃蔬菜的天堂;飯桌上有了絲瓜外,照樣還可有瓠瓜,還可有刺瓜(大黃瓜)、有苦瓜;空心菜外,再加高麗菜,加地瓜葉,加鵝仔菜(A菜)等,皆不會感覺有何不妥,農家本色也,實亦美俗也。
然而亞熱帶地方要連吃蔬菜五種八種不會膩撐,必須製得不油。恰好台灣傳統上總是炒煮得湯湯水水的,其實最宜於熱天之胃納。而我,雖各國食物皆愛,但蔬菜一項,最喜台灣早年田家式之湯湯水水。即使今日流行之「新派烹調」、「中西兼融」,燴羊膝或烤春雞,它旁伴的蔬菜,我亦希望是台灣式的。
如今,做湯湯水水蔬菜的店,不知怎的,少了。莫非台灣拋卻農家生活習尚真有這麼快?
這家沒有店名、只叫「清粥小菜」的店,至少還保存了這份舊日佳美風味。
我總是點了一碟高麗菜(二十元),再一碟地瓜葉(三十元);一碟刺瓜(二十元),再一碟瓠瓜(二十元),有時或加一碟花菜(三十元),配著半碗白飯(五元)吃。如此一百元左右的早飯,比吃什麼都好。
便為了這幾碟湯湯水水蔬菜,他這裏的虱目魚、荷包蛋、滷豆腐等太多太多早點中的小菜我從來沒試過。
原也愛點它的油條,囑不淋醬油,再叫一碟紅燒冬瓜,便以油條戳沾冬瓜的沙沫與醬汁,令這冬瓜的沙沙糊糊嵌進油條的蜂窩裏,嚼時外脆內綿,煞是好吃。去年胃患潰瘍,知所節制,油條便少吃了。
近年最迷的小菜,是刺瓜。一口嚼下,微微的酸綿,很特別的香味,與各種瓜梗類菜之酸氣皆不相同,卻又是最下飯的冤家。
即使是在京都雅淨的壽司吧吃生魚片壽司,八道十道吃完,中間倘能吃一、兩片炒煮得水爛的刺瓜,或七八莖炒煮得水爛的地瓜葉或高麗菜,或三五條芥菜梗子燒成的寧波烤菜,那會是多麼助於催化適才入口的鮮之至極的生魚啊!君不見,大夥吃著壽司,僅能偶一夾起蘿蔔切絲或醃紅薑來配,侷窄何似。
這店的飯,倘在煮前不下那一瓢沙拉油,便就更完美了。
此地當迪化街頭,老肆名攤照說環佈四周;然近年製食者粗使劣操,已然逐年式微,堪述者實不多。此「清粥小菜」多年來保持如此水平,的是不易。
台北吃規規矩矩的清粥早飯的店,剎那間,竟然找不到了。便因這樣,我從南區迢迢坐一趟六六○公車,在塔城街下車,走到這裏,為了什麼?為了吃一頓三五碟蔬菜的農村社會極是起碼的早飯也。
二○○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地點:延平北路三段六十號
時間:下午五時至深夜十二時
休假:偶休周一
─ 本文摘自 舒國治《台北小吃札記》T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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