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工作 LAST JOB
她終於找到了一個好工作,
不但能賺錢貼補家用,還能做『善事』?
俊介十點多才下班回到家。公司每個月只支付十五個小時的加班費,他卻每天都要加班三、四個小時。即使員工人數減半,工作量卻沒有減少,所以剩下的人負擔就增加了。
『我回來了。』
真弓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電視上,沒有真實感的俊男美女正哭著、叫著,沉醉在戀愛遊戲中。美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去玄關迎接爸爸。
『爸爸,你回來了。今天,我跟小和吵架了。』
走廊上傳來俊介的聲音。
『喔?為什麼?』
『因為小和上星期又去了迪士尼海洋公園,他覺得我還沒有去過很奇怪,所以星期天可不可以帶我去迪士尼?』
『妳有沒有問過媽媽?』
美香說話的聲音充滿撒嬌,和對媽媽說話時完全不同。
『沒有。因為就算問媽媽,媽媽也會說沒有錢。』
俊介滿臉疲勞,抱著美香,站在走廊和客廳交界的位置。他怎麼一下子老了這麼多?照理說,三十四歲的人絕對不應該這麼蒼老。真弓看到了俊介左手拿著易開罐的氣泡酒,他一臉歉意地說:
『今天開了一整天的會,覺得口很渴。』
真弓知道,俊介遭到重新雇用後,戒了菸,幾乎拒絕所有喝酒的邀約,甚至沒有再買過新西裝。真弓無視氣泡酒,擠出一個笑容。
『你回來了。美香,爸爸累了,趕快下來。』
美香站到地上後,雙手仍然緊緊抱著俊介的一條腿。俊介鬆開領帶,走向餐桌。他打開易開罐,假裝是啤酒一口氣喝了下去。美香很羨慕地說:『我也好想喝酒。』
俊介也很溫柔地說:『等妳長大了再說。不過,爸爸倒是希望可以像美香一樣,每天去幼稚園玩一整天。』
美香模仿真弓訓斥的語氣說:『等你變小了再說。爸爸,你要努力工作,因為我、媽媽和爸爸要三個人一起去迪士尼海洋公園。』
真弓發現美香把身體懸在俊介的手臂上,抬眼看著他。再小的女孩子也是女人。這是美香在有所要求時特有的動作。
『不過,如果給我一個弟弟,迪士尼樂園和迪士尼海洋公園我都可以不去。我也想像班上的小真一樣,有個小弟弟。』
這次,輪到俊介凝視著真弓。丈夫之前就說,美香沒有兄弟姊妹很可憐。真弓雖然也有同感,但想到生產費用和少了打工的薪水,根本不敢輕易生第二胎。
真弓和俊介相互凝望著,直到丈夫示弱地低頭看晚報。
那天晚上,真弓和俊介並排躺在關燈後的床上。曾幾何時,他們養成了各自睡在床舖兩側的習慣。俊介看著天花板問道:
『老婆,美香剛才的要求。』
真弓閉上眼睛,靜靜地呼吸著,想起以前祖母經常說,人在睡著的時候最幸福。一旦醒來,就要擔心錢的事,根本無法靜下心來。
『真弓,妳有沒有在聽?』
雖然覺得很煩,但真弓還是回答了一聲。
『嗯。』
『我們家生第二胎會有困難嗎?』
真弓很想大叫,這還要問嗎?現在已經入不敷出了,如果真的生第二胎,就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俊介從床舖的另一側伸手過來,真弓輕輕握住丈夫的手腕,閉著眼睛說:
『我很累,明天還要早起。』
俊介似乎也不是真的想親熱。他縮回手,立刻面對牆壁睡了。真弓滿腦子都在想明天要還的六萬圓。
翌日,真弓提前下班,走向吉祥寺車站附近的銀行區。她突然發現這幾年來,車站的風景完全變了樣,無論看哪一個方向,都可以看到金融貸款的看板。這種風景不光出現在東京,全日本應該都差不多吧!
最後,真弓還是用尚有餘額的現金卡借了錢,繳交了信用卡的帳單。她很清楚,這種挖東牆、補西牆的做法會讓利息不斷增加,總有一天會面臨破產,但是如果不理會繳款期限,就會接到催款電話。絕對不能讓俊介知道債務的事,她想不到其他的方法。
不可思議的是,雖然債務又添了一筆,但繳完帳單後,心情還是很輕鬆。真弓走進熟悉的咖啡店,坐在窗邊的座位,在冰拿鐵之外,還加點了一個千層派。她正打算吃久違的甜點時,迪士尼樂園花車遊行的主題曲再度響起。她確認了手機畫面,發現是和日前相同的約會網站廣告。
喜歡有錢的生活。金錢不是萬能,沒有錢卻萬萬不能。紅色的$符號格外鮮艷地滲入眼睛。真弓環顧只坐了三分之一客人的連鎖咖啡店。只是進去看看而已。她進入了倫倫俱樂部。第一個畫面是選擇男性還是女性的畫面。她移動游標,點選了女性。 畫面突然出現了男性會員的大頭照,可能是用手機上的照相機照的,抬眼看著鏡頭的照片看起來像是畫質很粗的大頭貼。大部分都是以各取所需為名的賣春誘惑,許多人都大大方方地寫上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真弓的心臟不由地加速了跳動。
這麼多男人留下了求偶的信息,當然,約會網站並非只此一家,數量多得不計其數。每天一本正經地工作的男人們慾望之深、之廣,實在太令人驚訝了。
真弓依次看著網站上的留言。反正都是信口開河,許多男人自稱職業是自由設計師、攝影師,或是收入優渥的醫師或公司的董事。只要認為對方在自誇或是吹牛的,真弓就跳過不看。
畫面上出現一個看起來很爽朗的運動型年輕人,露出靦腆笑容的照片時,真弓的手指停了下來。雖然稱不上是帥哥,但感覺不會糾纏不清。可能剛打完籃球吧,他穿著無袖背心的制服,肩上搭了一條毛巾。仔細一看,發現背景是一家體育館。留言的內容很簡單。
妳好。因為某種因素的關係,
我始終交不到女朋友。
即使交往不久也沒關係,
和我約會一次吧。
即使只是各取所需的交際也沒關係。
阿護
這個人應該不到二十五歲,和自己相差將近十歲。上面留著武藏野市旳地址,或許彼此住得很近吧。真弓慢慢看了兩次留言,離開約會網站,關掉手機,然後看著車站前的圓環,心不在焉地切開還沒有吃的千層派。奶油不會太甜,微焦的派皮疊了好幾層,吃起來特別香。
從斑馬線走向吉祥寺車站的人潮好像隨風起舞的沙子。每當號誌燈改變顏色,深淺不一的人群就被吹向對街。不計其數的人身上分別有著不同的生殖器,分別有著不同形式的慾望。想到這一點,就覺得格外不可思議。如果可以輕鬆把這種慾望變成金錢,到底何罪之有?無論慾望或性行為都會消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而且,或許可以在丈夫不知情的情況下,減少負債的額度。七張卡片下一次的繳款日就在三天之後。
這次,真弓沒有看店裡,就打開手機,連結剛才的網站,給剛才那通留言的男人發了一通簡訊。這是她第一次這麼緊張地用大拇指傳簡訊,指尖隱隱滲著汗。
修改多次後,終於發出了第一通簡訊。
我是三十二歲的女人。
可能年紀比你大一點,
如果你有興趣,
請和我聯絡。
我第一次用這種各取所需的方式交朋友,
心裡覺得很緊張。
我身高一百六十七公分,
自認為身材還不錯。
思考片刻後,留下了菜菜子的名字。至少,除了名字以外,自己並沒有說謊。她用顫抖的手按下發信的按鈕後,無意再吃眼前剩下的千層派。她看了一眼液晶畫面上的時間,差不多該去接美香了。
走下連鎖咖啡店狹小的樓梯時,真弓突然有一種雀躍的心情。
那天晚上,俊介很晚才回來。真弓上了約會網站好幾次,確認阿護有沒有回傳簡訊。陪美香上床睡覺後,九點多就收到了簡訊。
菜菜子小姐,很高興有機會認識妳。
謝謝妳的留言。
我明天或後天下午有時間。
我很高興成為妳第一次交友的對象。
但第一眼看到我時,請不要感到驚訝。
阿護
平淡無奇的文章反而讓真弓很有好感。美香雖然拚命張開眼睛,但遊戲的歌唱到一半時,就突然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真弓關了孩子房間的燈,回到了客廳。
打開落地窗,穿上拖鞋,真弓站在露台上。東京郊外的夜景依然明亮刺眼。在這一帶的開發熱潮中,馬路兩旁造了許多高樓大廈。每幢大樓的走廊上都等間隔地亮著螢光燈的藍光。真弓打開手機蓋,用大拇指發簡訊給可能在近期內上床的對象。
─ 本文摘自
石田衣良《LAST最後的…》T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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