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金曲獎晚會出現我們所熟悉的，街頭抗爭的場景。「支持台灣農民」的巨大布幅幾度在聲光燦麗的頒獎會場浮出，滿臉風霜的農民上台代領獎座，用生澀的國語訴說台灣農業的淒迷……當林生祥《種樹》的歌聲在螢光幕上響起，我們彷彿聽見一株探索著生命的綠芽，掙扎著，試圖從商業的、都會的厚重水泥層中，破土而出。

美濃農家子弟鍾永豐和林生祥合作，以台灣農村生活為主題，創作了《種樹》專輯。這個專輯在第18屆金曲獎，獲得6項提名，其中3項，評審給予最高榮耀。這證明台灣最深層的、土地的聲音，的確是被聽見了。

然而，也就是在今年，曾經是台灣最重要產業之一，也是美濃子弟共同記憶的菸田，就要全面消失了。台灣菸酒公司與菸農之間的契約畫下句點，從今而後，所有菸葉，完全依賴進口。「那會議室半分大擠滿滿／個個官員像鱸鰻滑溜閃躲／任由你們罵任由你們喊任由你們幹／講來講去就是全球化沒能耐……」《種樹》專輯裡，「目苦看田」這首歌就是這樣開頭的。官府無能，農民無奈，最後，父祖世代相傳的產業，原鄉土地的深沉記憶，只能化作一首含帶悲忿的輓歌。

台灣原以「米糖經濟」著稱，然而，在加入WTO之後，首先是蔗田消失了。於今，國際糖價飆升，而拉丁美洲多個傳統蔗糖種植國家，近年來在生物科技、醫藥產業和生質能源的發展，都取得驚人成就，台灣只能望塵興嘆。稻米方面，2003年10月，嘉義「農民爭生存自救會」北上抗爭，其肇因即是進口稻米長驅直入，導致國內榖價大幅下滑，稻農收入遠遠不敷成本。抗爭後的一年之內，相繼爆發17起「白米炸彈事件」，一個淳樸的農村青年以「仿恐」行動劇抗議政府無視稻農的困境。這就是楊儒門，冷淡對待總統「特赦」的楊儒門。

在米、糖危機之後，現在，輪到做為客家傳統產業的菸葉也即將從台灣地表消失！很現實的，一個產業的消失，也就是代表著整個相關的文化記憶和技藝傳承的全面消逝。民進黨由於在南部地區支持者眾，再加上陳水扁自詡為「佃農之子」翻身成功的典範，每逢大選即拋出提高老農津貼的訴求，於是營造出陳水扁出身農村、民進黨最懂得照顧農民的神話。今年，扁政府更進一步拋出《農村改建方案》，進一步放寬農地使用限制，計畫釋出一萬公頃農地，提供建商興建「田園住宅社區」。農地轉換為建地，似乎就是當局創造價值最主要的模式。據說這就叫做「政策利多」！綜觀陳水扁上任以來的農業政策，一是將產業連根拔起的「失根」政策，一是幫建商搜括農地的「失土」政策。既失根又失土，農業能夠不唱輓歌嗎？

金曲獎頒了18年，今年碰了壁，獲頒最佳客語歌手、最佳客語專輯兩項獎的林生祥兩次上台，兩次拒領獎座，直斥音樂不該以語言分類，並公開支持「白米炸彈客」楊儒門等云，不啻在濤濤主流中激起千堆雪。

林生祥以客語作曲、演唱而出名，卻反對以客語定格，既有違本人的利基，也不合扶立客語的多元社會意旨，何以干冒此大不諱呢？揆其用心，殆有三種可能：一是自命為純度百分百的音樂人，堅持音樂是跨越方言的世界語；再是篤信自己能與國、台語歌手一爭高下，不需托庇於客語的保護傘；三是看破當道者挑撥族群認同，藉牟選票，對沖時下的「政治正確」。

而綜觀林生祥的行誼，人們毋寧相信這個人是歌手，更是旗手，他不僅帶有濃濃的人文氣息，並且恆為社會不平發聲，諸如反美濃水庫、WTO摧陷農業、外籍配偶以及楊儒門事件等等都形成他觀照的主題，在在揭櫫濟弱扶傾的進步觀，所以他此番反對客語獎恐怕不僅出於音樂的考慮，尤有抗衡政權的衝勁，客家得此超越我族中心的旗手，看在人多勢眾而又嗜扮可憐的福佬人眼裡，能不羞煞！愧煞！

近來，台灣的演藝界不僅泛濫腥色緋聞，還進一步發生詐睹、酒駕、吸毒的犯罪潮，讓輿論慨嘆國外明星雖亦糜爛，也不乏反戰、救災、衛護人權的好樣。就在此當口，上周五金曲獎頒獎夜冷不防閃出一條林生祥，利用其獲獎致詞時來一段義正詞嚴的告白，頗有反派的韻味，總算為力倣好萊塢的台灣演藝界補了白，終於，我們也有自己的鮑比‧狄倫了。

毫無疑問地，林生祥是認真的、一貫的，打從他出現在大眾面前，即以顯豁的社會意識引人注目，不止是詞曲內容，包括所用的傳統樂器、錄音所在的烤菸樓及行銷的方式等等，無一不是反主流、反商業的作風，至2000年，開始為金曲獎所認可，於今得獎4年，幾乎成為金曲獎的最常客，或者說成為金曲獎的一道風景。

現在，不甘被納編的他倒戈反擊，一是音樂類別不以語言為分界，倘若主張獲勝，未來林生祥還會獲獎嗎？另一標的是支持台灣農業，就怕只有揭露的效果，台灣農業充斥權力的拉扯，豈是藝人一聲吶喊就可消解，真要使那夜的反派告白不致成為對空獨語，勢須摶合大批大批的客語歌手與重農群眾。

長期徵稿啟事

面對教育議題，有話不吐不快？立報讓妳大聲說出來！除了各版的固定專欄外，歡迎基層教師、學生及家長發表意見。大作請附地址，一經採用，即贈當期立報5份，不另奉酬。來稿即視同本報擁有刪改權及網際網路使用權，人力有限，未採用者不另行通知。投稿帳號：article@lihpa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