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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兩不厭,相親妙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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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週推薦 ■ 清新舒緩、真誠動人的抒情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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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樹曾在成長的某一刻擁抱過夜空, 並在那一刻留下絕美畫面。
展現生命榮枯的景致,就像我們的生命。
〈破損的生命〉 楊錦郁◎文
社會課在區公所六樓,我乘著節奏遲鈍的電梯,緩緩上樓,出了電梯,在年邁的女義工招呼下,稍做等候。不一會兒,便輪到我了,我從皮包取出一紙公文信封,抽出其中的通知單,遞給承辦人員,她起身到後面的櫃子翻了一下,找出一疊身分證大小的卡,返身坐定,開始核對通知單的號碼。她猶專注的比對時,我已一眼找到母親的殘障卡, 母親的殘障卡貼著一張二吋照,短髮吹整有型,配上翡翠耳環,穿著她喜歡的鮮紅西式外套,氣質高雅,人也顯得神采奕奕。承辦人員將卡片遞給我,順口問了一聲:「重殘?」我點點頭,說不出是甚麼心情,毋寧說一時之間還無法把重度殘障這個名詞套在美麗的母親身上。 區公所的出口,有一、兩個衣衫不整的男性老者,無所事事的坐在出入階梯旁,看似準備長坐下去打發時間。我匆忙離去。我向來很不喜歡來這裡,每一次非得來辦的事都沒得轉緩,結婚登記、出生登記、遷移、購屋抵押、清償、還有死亡除籍,這棟方正的大樓,不帶任何情緒的記載了許多人的生命歷史,每來一趟,總是生活又遇到另一個重要的關口。 我站在馬路旁,打電話給母親,跟她說殘障手冊已辦好,母親在電話那頭傳來略為沙啞但客氣的聲音,道了聲謝謝,臨掛斷電話時,她淡淡的說:「我現在是一個破損的人。」 母親無力的話語,卻重重撞擊我的心,沉重的感覺從全身四面八方襲來,我垂著肩頸,盯著地面,覺得連灑在地上的陽光都非常刺眼,腳步跟著變緩。 就在過年前,我帶著母親在這附近逛,彼時,母親因食慾不佳,體力愈來愈差,我常半開玩笑對她說:「這樣子下去會營養不良。」但她仍乎不為所動。就在我們經過一家人氣很旺的日本拉麵店時,母親看到當天排隊候餐的人較少,轉過頭來對我說:「這一家真有那麼好吃嗎?我從來沒吃過。」我聽到她有進食的意願,喜出望外的挽著她進入空間簡潔的拉麵店,並建議她來一碗冠軍拉麵。也許因為糖尿病多年,母親的味覺有若干改變,喜歡吃漬物醬菜一類,偏偏這又是不宜慢性病患的食物。 冠軍拉麵名如其實,濃稠如牛奶的豬骨湯上鋪了三片色澤光亮的滷叉燒肉,旁盛幾許筍絲,一丁點紅色的醃薑絲,再撒上幾粒蔥花,色香味俱足。 母親吃了半碗麵,喝了些湯,放下筷子表示:「也沒那麼好吃。」吃在興頭上的我,聽了有點不以為然,回說:「媽,你怎麼愈來愈難養。」母親聽我一說,有點難堪的僵坐著。我囫圇的將湯麵吞下,牽她起身,出了拉麵店,母親說她想坐車回家,我堅持剛吃完飯,要走一下路,母親沒走幾步,臉色蒼白說她不舒服,跟著就在路邊狂嘔起來。 母親回去彰化沒多久,又住進台中的醫院,因為長年糖尿病,她的腎臟已經萎縮,排不出的水份在她體內四竄,不但肺積水,而且有了尿毒的現象,尤其是後者,導致她胃口退化。當身體虛弱,很多小毛病便易變成大病灶。 醫生開始遊說要洗腎了,這也是我們和母親一直不願意正面面對的事,彷彿一開始洗了,身體就再也沒有轉還緩的餘地。不過,病情已如此,也無從逃避了。我告訴母親,她的心臟已處理好了,再來把腎臟的問題解決,便可以重新好好的生活。而且根據醫生的評估,她還可以用腹膜透析的洗腎方式,只要利用晚上睡覺的時間進行透析即可,日間可以照常作息。 母親其實很想和自己的病體做一了結,從她的談話中不難揣想,慢性病日日夜夜一點一滴的在吞噬一個人的健康、意志和尊嚴,「啊,再也不能去游泳」、「不能搭火車,月台的樓梯爬不動」、「現在不敢參加老人會的旅行了,跟不上別人」。當母親偶或透流露了她心底的感謂時,我常因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回她「你不要胡亂想。」 平常看似依賴成性的母親,此次卻勇敢的接受了腹膜透析的洗腎方式,不過要作此項透析之前,必須先在腹部植入一根透析管,然後再經由此跟管子將透析液導入體內。植入透析管的手術只要一個小時,可是傷口的癒合卻要三個星期,為了避免傷口不潔感染,家人認為母親最好等到傷口痊癒再出院。 這是一次平心靜氣的住院經驗,母親和我們都懷著期待,心想只要耐住這三個星期,之後,可以在家洗腎,一個月回診一次就好,我們都很慶幸母親的身體狀況還能用腹膜透析法,不必用血液洗腎。我們幫母親請了一個由武漢嫁來台灣的中年看護,她人很勤快,母親比家居時受到更妥善的照顧,我每周利用兩天休假日,從台北回去,我總會準備一兩樣母親最歡喜又便於攜帶的菜,如炒丁香魚、燉肉末,然後看著母親一邊讚美一邊開懷的進食。我們儘量把三周的等待日子過得家常些、容易些。 飯後,我陪著母親觀看腹膜透析的操作錄影帶,影片中示範的年輕媽媽以身說明她採腹膜透析洗腎,卻擁有正常家居和職場生活。我鼓勵母親說,朋友中也有人採這種方式洗腎,一天到晚還到國外四處旅遊,只要事先打電話給藥廠,他們便會在病患抵達之前將透析液送到住宿地點,「所以你以後也一樣可以到台北來啊!」我和母親在病房中對話,隱隱總覺得事情都將會好轉。 離母親出院的前幾天,醫生開始要為母親做腹膜透析測試,我陪著坐在輪椅上的母親一起到地下一樓的透析室,護士從母親腹部包裹的紗布中掏出了透析管。那也是我和母親第一次看到那支深植於她腹部的硬管,是個去之不掉的贅物,我問護士,這條管子平常怎麼辦?她回說有人會特地去訂作有暗袋的裙子,平常便把管子塞在袋裡,我又問,能游泳嗎?她不經心的回答說,最好不要,以免傷口感染;若一定要的話,可到醫療用品店去買護袋,把管子包起來。母親專注而緊張的盯著腹膜袋中的液體緩緩的灌入她的腹內。我又追問,這一條管子要裝到甚麼時候?護士警覺的避開我的問題,對著母親回答:「我們都叫這條管子生命線喔!」她沒有直接給我答案,但我意識到,母親將終其一生都不能離開這條管子,這條管子掌控了母親的生命泉源,母親怕是無能全力掌握自己的身體。 因為開始洗腎,母親一下子便成為重殘人士,她也必須去適應腹膜液在夜裡一點一滴灌注到她體內的不適,常在電話中聽到她說:「現在夜裡都無法入睡,肚子灌滿了水,左躺右躺都不是,好像蟾蜍一樣。」 愛美而又潔癖的母親,現在身上接了一條又硬又累贅的塑膠管子,她一定時時刻刻不自在,但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我也只能轉移話題鼓勵她要趕快學會操作,才能再來台北住。 母親終究都沒能再來台北,在彰化住久了,話語間常聽到她想來台北的念頭,我也何嘗不想接她來照顧,母親從姊姊到台北來讀大學,特地在台北購屋,把戶籍北遷,後來父親過世後,房子變賣,母親的戶口便遷到我的住處,說來,母親也在台北落籍近三十了。在彰化台北往往返返的多年間,台北也有她想念的許多人事吧? 我經過和母親光臨過的拉麵店,門口依舊大排長龍。 母親並沒有因為洗腎,胃口好轉,現在的她又有了失眠的問題,對於素來貪眠的她而言,這是更大的困擾。「我現在就像蟾蜍一樣。」平生愛美的母親不時會在電話那頭說,「我已經是個破損的人了。」我捏緊母親殘障卡,揣想著夜深人靜時,一滴滴發出刺耳聲響的腹膜液,像一群訓練有素的騎兵,節奏緊密的直驅她的體內,一點一點的侵蝕她的生命力。 我在正午的灼熱陽光下,拖著無力的步伐往走著。
──選自《穿過一樹的夜光》,原載二○○六年三月號《明道文藝》
楊錦郁以清新、悠雅的基調,娓娓道出故鄉舊城的風采,母女間誠摰的互動,而後延伸描述在台北和先生共組新家庭生活的種種一切。
透過她的文章,可以感念一個中部城鎮所衍生出來的生活價值和情境。那等細微的寧靜祥和,淬練的內涵,積蘊了人生教義的摸索和虔誠。
楊錦郁的文字柔軟而深情,面對友誼、情緣、聚散、人生,總有她敏慧而獨特的體會。
抒情文字中蘊含著人世的悲喜滄桑,旅行回憶中紀錄著天涯交錯時迸發的火花,意味綿密,深刻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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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麗蒼涼的手勢 ■ 永遠的「祖師奶奶」──張愛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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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的小說,適合電影和舞台演出的,《傾城之戀》是首選。對白是現成的。情節是男歡女愛的配套。更難得的是,在所有張愛玲的「言情」作品中,范柳原和白流蘇是唯一修成正果的一對男女。不錯,因為「傾城」,浪子才認識到自己也是天涯淪落人,終於「回頭」。這樣說來,柳原跟流蘇結合,只是順應時勢,一點也不纏綿悱惻。說的也是,但最後兩人也動了真感情,這倒是在文本中有據可考的。看電影或舞台劇的觀眾,恐怕進不了流蘇的內心世界: 流蘇到了這個地步,反而懊悔她有柳原在身邊,一個人彷彿有了兩個身體,也就蒙了雙重危險。一彈子打不中她,還許打中他,他若是死了,若是殘廢了,她的處境更是不堪設想。她若是受了傷,為了怕拖累他,也只有橫了心求死……。她料著柳原也是這般想。別的她不知道,在這一剎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 「為了怕拖累他,也只有橫了心求死。」按敘事者的說法,這對亂世男女,原是「精刮」、「自私」的人。炮聲一響,這位原來只以自己為本位的小女子,突然曉得推已及人,使這一段原先看來不外是肉體交換物質的男女關係平空添了幾分靈性的色彩。敘事者淡淡幾筆,就把流蘇的品格提昇了。但這種認識,要細讀文本才感悟出來。 前面說過,要拍電影,《傾城之戀》的對白是現成的。張愛玲精於此道,三言兩語,就維肖維妙的把人物性格拱托出來。〈金鎖記〉中的七巧,剛為兒子長白完婚,娶了袁家小姐。鬧新房那天晚上,做婆婆的進去瞄了兒媳一眼就出來,在門口遇上女兒長安。長安說嫂子皮色還可以,就是嘴唇太厚了些。七巧把手撐著門,拔下一隻金挖耳來搔搔頭,冷笑道:「還說呢!你新嫂子這兩片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 〈金鎖記〉如改編電影,這種對白編劇絕不會放過。把新媳婦的嘴唇設想為盤中餐,這位婆婆是什麼樣的人物,再不必多說了。范柳原玩世不恭的德性,也是從對白「溜」出來的。他初遇流蘇,就吃她豆腐:「你知道麼?你的特長是低頭。」張愛玲文字的精髓,不光在對白。「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裡,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這是《傾城之戀》結尾的一段。張愛玲小說的對白,在現代作家中不作第二人想。張愛玲敘述文字清麗,句子流動著細細的音樂。在現代作家中也不作第二人想。「七巧低著頭,沐浴在光輝裡,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 這些細細的喜悅,只有摸著文本細讀才能體味。「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胡琴咿呀的蒼涼,你看電影不會感受到,除非你早己熟悉《傾城之戀》的文本。張愛玲的作品,影像代替不了文字。 近年張愛玲研究已成「顯學」。她的作品量不多,幸好她的創作生涯中除小說散文外,還編寫過劇本,也翻譯過自己的文章和外國作家的著作。張愛玲的英語創作、翻譯和劇本編寫已成「張學」的新課題。今後學者討論,空間廣闊多了。 但我相信張愛玲傳世之作,還是收在《傳奇》和《流言》的小說和散文。《張愛玲的文字世界》收錄了我近年談論張愛玲的文章,引用的文本,也多出自這兩本集子。比較「離題」的是〈張愛玲的中英互譯〉和〈英譯《傾城之戀》〉。讀者不妨看作「張學」研究的一個新課題吧。 輯內最長也最似學報模樣的一篇是〈張愛玲的散文〉,原為香港科技大學包玉剛傑出講座公開演講之講稿(二○○五年十月十六日)。科技大學鄭樹森教授授權發表,特此致謝。 我在《文字的再生》集內一篇文章說到,張愛玲一九六九年因夏志清推介,拿到柏克萊加州大學陳世驤教授主持的中國研究中心聘書,到那裡去研究大陸政治術語。「據說陳教授對她的表現很不滿意,但因愛才,也沒有難為她。一九七一年五月陳世驤心臟病逝世。事隔一月,張愛玲便被解聘了。」 此文是〈張愛玲的知音〉。在美國的高全之先生看到了,來函指出陳世驤教授解聘張愛玲在前,過世在後。這樣說來,Eileen Chang晝伏夜出、遺世獨立的工作習慣,連惜玉憐才的陳教授也忍受不了。 高全之還說,抗戰期間張愛玲居於敵偽時期的上海,不該稱為「孤島」,應作「後孤島」,謹在此一併致謝。 ──二○○七年七月十日,識於香港嶺南大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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