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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眼睛先生的文字國

184Aug. 14, 2007@Taip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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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題:垂死之家的生活 第十天

 

 


本期主題:垂死之家的生活 第十天


九月三日 星期日


敲鑼打鼓的聲音吵醒了我。
「不知道在慶祝什麼?」摸出枕邊的手表,時間是清晨五點。我閉上眼,又睡了過去。醒來後,騎著葉培的腳踏車去垂死之家,路上許多地方都積了水。原來昨夜下了大雨。

抵達垂死之家時已是七點二十,沒想到還是第一個抵達的志工。換上圍裙,發送完早餐,我拿了隻湯匙,照例走到四十九號床邊,幫忙餵食。直到開始清洗餐 盤,其他的志工們才陸續抵達,花花綠綠的衣服和圍裙讓灰色的屋裡頓時充滿顏色。和上個星期天早上一樣,今天的人手相當充沛,除了志工、初學修士和修女外, 還有一群當地年輕人來服務。但這些年輕人只負責清洗衣物,並不和病人接觸。


洗完餐盤後,新來的志工正七手八腳地搬運把病人搬進浴室洗澡和幫洗完澡的病人穿衣。我注意著幾個肢體麻痺的病患,不時的提醒新來的志工注意,也了解之前資深志工提醒我時的心情。


十八號的院友是個年紀相當輕的男孩子。我注意到他的時候,新來的志工已經用毛巾把他的手裹了起來,塞進特別為週日準備的鮮豔衣服裡。不知是因為冷還是疼, 他不住的發抖,還打著牙顫。我耐著性子看志工不熟練的幫他把衣服穿完,但沒想到頭和手都穿反了。當新來的志工把他的手略顯粗魯的又掏出來時,我拍拍志工的 肩膀,接手幫他穿衣服。


解開志工裹在他手上的毛巾,他那少了四隻手指的左手腕上,約莫五乘十五公分的傷口一點不見好轉。不能再浮腫的手上,傷口裡全都是膿黃的汁液,皮膚間已經開 了一道深深的縫隙。從第一天看到他到今天,他從可以自己舉起手,到現在需要用另外一隻手托著,才不過十天的時間,一個原本勉強可以自理的人,就成了得處處 靠人協助的人。


我試著不裹毛巾,輕輕地把他的手放進袖口,但我的手才剛握住他的手,還沒用力便可以傷口感覺裡面的汁液隨時都會被我弄出來,在那個當兒,我實在想把袖口扯 破。我想起了輔大護理系的教授說的,「這裡病人傷口嚴重的程度,在台灣根本不可能看到。」十八號男孩臉上露出忍耐的表情,其實我再用力一點,他的手就可伸 進袖口了,但我實在沒辦法為了穿件衣服,讓他這樣受罪。「抱歉,我沒辦法做。」我搖搖頭,雙手一攤,把他交還給新來的志工。我選擇迴避後面的事情。


「Brother!」一離開更衣的地方,修女便我叫了過去,要我去幫忙送藥。來了半年的志工史帝夫看著病患登記本上的記錄,把藥裝進杯子交給我,我照著號 碼送給病人。但直到發送到樓梯邊的位置時,才發現送錯了藥。原來新志工剛才搬動床位,好空出位置鋪上彌撒時會用到的地毯時,多塞了一張病床進來。
「號碼和床位不一樣,好幾個人吃錯藥了。」我說。
「天吶,」史帝文說,「沒關係,這種事經常發生。給他們藥之前,記得叫他們的名字,不要叫號碼,叫名字。」名字?我知道他們一定都有名字,但從沒想過要去知道。志工交談時,都是用床位號碼來稱呼病人的。
之後,史帝文每給我一杯藥,便告訴我一個念來如天語般的名字,我複頌著,然後把一杯杯的藥,交給聽到名字後把頭歪向一邊,以表示那就是他的病患的手上,或者直接倒進他們的嘴裡。


餵完了藥,十點的彌撒也準備開始,彩色地毯上站滿了世界各地的志工,我照往例坐在接近陽台的樓梯上。右邊還是耶穌,左邊還是德蕾沙修女,相片上面還是寫著:Works of Love are Works of Peace。


我不時會站起來,從樓梯的扶手往下看,看看那些站著聽神父講道的志工們。不管是日本人、西班牙人、澳洲人、法國人,也不管他們聽不聽得懂帶有印度腔的英 文,他們每個人的動作和表情都很靜,帶著動的靜。我覺得我的心好像不在左胸,而在接近肚子的地方。這裡好像是深海裡的沈船,我們都是底棲魚,緩慢的擺動身 體游動著。我有時看著電燈管上的菲力普標誌,有時看著德蕾莎修女手上的念珠,有時看著耶穌頭上的光,有時看著拖了鞋的志工的腳丫子。但我知道我的人在放 空,像個海綿一樣,讓水進來,又讓水出去。


一個小時的時間過得出乎我意料的快,彌撒結束後,我們照例餵食,清洗餐盤,然後享受週日中午特別豐盛的午餐。熱奶茶、餅乾、有雞肉的咖哩、白飯、沙拉、非常好吃的煎魚,還有香蕉,真是太讓人開心了。


用餐完後,我騎著腳踏車回到住的地方,照例換下衣服,洗完個冷水澡,準備午睡。在午後的雷陣雨落下前,起了非常大的風。外推的陽台邊,站著許多避雨的當地 人。雖然印度的衛生條件不比台灣,街上常可見垃圾屎尿,但每一場雨,都適時的洗滌了街道。不過若下得太大,那就得像早上一樣,忍受約莫兩三個的淹水。


午睡醒來,泡了杯熱茶,在陽台上看了一下午的書,我突然發覺生活有了種轉變:雖然每天工作的時間並不長,只有短短的四五個小時,但我卻很少覺得空虛。


以前在上班的時候,有時忙了一整天,外出開了會,改好了報價,寫好了提案,準備好了會議資料,接了許多電話,交辦了許多事情。下班回家後,雖然真的很累,但真覺得今天做了很多事,但工作久了之後,後面總是會有空虛的感覺在等著。
「為誰辛苦,為誰忙啊?」或者,「生活難道就會這樣子下去嗎?」


工作時的假期,或者開始寫作之後,有時閒了一整天,哪裡也不去,什麼也不做,連整理房間都不想,就躺著,坐著,吃著,睡著,但空虛的感覺卻還是會找上來。最簡單的解決方法,就是出去唱歌喝酒跳舞,或者讓自己沈浸在書本或電影裡,然後倒頭大睡,把一切留給明天去煩惱。


但在這裡,我不但不覺得空虛,反倒覺得充實,這到底是什麼呢?


我覺得我似乎處在一種狀態,一種認為自己在當下勉強算是個有用的人的狀態。


這種狀態只有在垂死之家才能得到嗎?


不,絕不是。因為人絕不可能是只有在垂死之家工作,才會覺得自己有用。


但,一個需要用心,但不用心機,而且對其他人有幫助的工作,似乎是必要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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