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傑維恩
有些時候我會想去伊斯特本(Eastbourne)走走,它是一個毫不起眼的濱海小鎮,同樣臨海,卻沒有樸資茅斯引以為傲的軍港,也沒有布萊頓的度假人潮。伊斯特本像是一棵安靜的小樹,一不小心你就會輕忽而錯過它。 但是那樣的一棵小樹還是持續地朝著陽光的方向長大,它並沒有不渴望得到人們的注意,它顯得自在,有多少陽光、多少水,它就長多大。 這是我對於伊斯特本的一點偏見,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這麼著迷於這個小鎮。有人說伊斯特本擁有英國南海岸線最充足的陽光,我卻覺得伊斯特本像是一個在濱海小酒館工作的小酒保,他專注地聽著那些買酒客人說話,即使客人來來往往,但是都進了小酒保的記憶裡。 即使有點憂傷,這個小城真的就如善於傾聽的酒保一樣,承載著太多人們的故事。 位於市區西方的七姊妹斷崖(Seven Sisters)是伊斯特本著名的景點,由此前往白堊斷崖要步行約30分鐘,經過遍地綠草如茵的草地、成群放牧的綿羊以及在湖裡戲水的天鵝,不論是日出抑或是日落,七姊妹斷崖湛藍的天空從沒有讓前往的人們感到失望過。 據說偶爾人們在175公尺高的斷崖邊發現幾束鮮花,傳說這是因為悲傷的人們眺望著伊斯特本東方的市區與海港,選擇在這個景致絕佳的斷崖跳崖自殺,平均一年就有20人選擇讓自己的生命墜落於英吉利海峽的狂風及巨浪中。也許自殺的人數真的過於驚人,伊斯特本地方政府索性成立巡守隊,在白堊斷崖的盡頭四處留意神情落寞的遊客。就像是一個善於傾聽的酒保一樣,希望透過傾聽及勸說轉化人們的憂傷。 我去過七姊妹斷崖兩次,第一次是和一個即將結束課程返回香港的友人A君,以及一個即將到愛丁堡大學攻讀碩士的台灣友人T君。我們散步穿過一大片草原,直到A君指著東方的湖,說他想去那看湖裡的天鵝,成群的天鵝有黑有白。但是我們走到了湖邊,大部分的天鵝都散了,只剩下一黑一白不時俯仰著頸子戲水,我們望著兩隻天鵝沉默許久。 我們繼續上了一段小山坡,在那裡瞧見成群的羊,羊群見到奔跑上去的A君就散了。所以我們只能夠駐足在原地,看著羊群直到冷風灌進我們的衣領,這時候T君才說,我們去那兒的盡頭吧!面海的白堊斷崖,於是我們就像孩子一樣邊跑邊跳,不顧那些雨後的泥濘,任憑它們沾黏在鞋上。 約莫10分鐘後,我們越過一小片草原,到達海岸及斷崖,由海岸捲向陸地的風吹得我們站不住身子,頭髮隨著風吹拂的角度而凌亂不堪。但是我也如願見到傳說中不停有人墜落的山崖,那樣的白讓人有種說不上來的暈眩感傷,我才知道七姊妹斷崖適合別離。那些說不出口的告別,只能藉由看鵝看羊,在沉默之間,各自在心裡轉著雜陳的心事。那些宣告別離的念力也果然放肆,A君返回香港之後我們通了幾次信,後來就沒有緣由斷了音訊,而T君到蘇格蘭之後也忙於功課而疏於聯繫。 過了寒冬,第二年,天氣漸暖,加入春季班課程的國際學生為校園帶來生氣。我和一個新報到的韓國同學S君,挑了一個陽光溫柔的星期天再度前往七姊妹斷崖。這一次沒有離別的感傷,反而多了一種讓人感到舒服的恬靜。我們把一丁點晨間的陽光當成藉口,就決定要戴太陽眼鏡出門,好像要證實春天確實已經來了。 與第一次到七姊妹斷崖的經驗不同,我們並沒有試圖去探索什麼,沒有打算看鵝、看羊、看馬、看海……,只是漫無目的地閒聊。直到我們不知怎地拐進一條沿途上都是爛泥且沒有指標的小徑,一種不知道目的地的調皮心態吸引著我們。 又從一條小徑拐進另一條小徑,直到意外闖進了一個小牧場,那兒有一個農舍及一輛滿載著牧草的老舊貨車,就是沒有農場主人。小柵欄裡豢養著幾頭羊,那是甫生育完的母綿羊,人們在牠們身上噴上號碼以識區別,共有6號、7號、8號3隻,母羊身邊各自窩著幾頭小羊,牠們是無聲的母羊和小羊,只是睜大著雙眼注視著我和S君,直到確認我們沒有敵意才懈了心防。 那裡的小羊有黑臉的、有白臉的,我們望得出神。我突然想起聖修伯里在《小王子》一書中關於畫一頭羊的描述。 來自於外星球來的小王子,開口說話:「請……給我畫一隻羊……」他替小王子畫了一隻羊,他不要,不是這種的。他又畫了一隻,小王子還是不要。最後他畫了一個箱子,告訴小王子:「你的羊住在這個箱子裡。」小王子喜笑顏開說:這是我所需要的。於是他們成為要好的朋友。 沒有一個人心中的羊和另一個是完全相同的,就如同我和S君靜靜注視的當下,我們的思緒定然也是飄到完全不同的地方。我們在那裡待了好久,僅僅只是看著羊而已,直到S君突然又醒了神,我們才踩著滿地的爛泥前往斷崖。 愈接近白堊斷崖一些,似乎從海面捲上來的風就更劇烈一些,即便是氣溫趨於暖和的春天。我們在斷崖下小心翼翼地找到一個角落,那裡意外地阻絕了風勢及寒冷,甚至也阻絕了遊客的吵雜之聲,於是我們在滿地的灘石上聊著鄉愁,不管是韓國的、台灣的、那些不易被別人體會的,居然都在我們說著說著之中,也由一種苦澀轉變成甜美。 那是七姊妹斷崖的故事,那些與A君、T君、S君共同的回憶。 但更多的時候,我會一時興起就搭著公車到伊斯特本一趟,主要的活動範圍都圍繞著Arndale Centre,那是市中心最大的購物中心,周圍也聚集了一些精緻的小店,可能是水族店、麵包店、古董店、糖果店、二手家具店、雪茄菸草店以及羊毛服飾商店等等。懂門路的當地人總是可以拐幾個巷子之後,找到這些不起眼的小商店,讓這些店家不一定生意很好,但也不至於荒蕪。經詢問之後,我驚訝地發現,那些可能都是歷經好幾代經營的老字號,多探訪幾家就可以窺見伊斯特本的身世。 夏天是最適合造訪伊斯特本的季節,早來的夏陽曬熱了伊斯特本海灘上的砂礫,讓那些原本窩在家裡的人迫不及待出了門。有人說伊斯特本是個適合散步的小鎮,從濱海區開始散步,經過1930年代建造的演奏台(bandstand)、拿破崙高塔(Napoleonic Towers)以及當地人們最引以為傲的維多利亞碼頭(Victorian Pier)。整個市中心都是讓人自在的沉靜,四處是英國南方的鄉村建築、老房子及老公園。更讓我著迷的是伊斯特本附近的飯店和旅店,那裡不至於高朋滿座,也沒有倫敦飯店的繁華,但是那些老建築默默地日復一日招待著來自歐洲以及從倫敦南下的遊客。 在陽光與沙灘之間,伊斯特本以自己的步調走出一種沉靜,它的確是一個不突出的小鎮,但是那些古老的生活習慣似乎也不曾被外在的世界所改變。所以我喜歡到伊斯特本走走,沒有急躁與匆忙,只是靜靜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夏天及陽光。
關於「 台北時間與格林威治時間」這個專欄: 很喜歡《擊壤歌》,小蝦是活脫浪漫主義者,他正視自己的情感,或許他真有些過於天真,但是他將青春的況味,對於生命的熱忱毫不保留地表現出來。 也喜歡《深藍色與27號》中的27號,她紮起來的馬尾就像是一枝飽含著墨汁的毛筆,一揮毫就要全場驚艷。有朋友說我很勇敢,畢竟年紀也老大不小了。27號給深藍色的信中曾經說過,「以為那時還年輕,於是放縱自己讓勇氣倔強。」我一直以為我還很年輕呢。 大概是讀了喬叟的Canterbury,覺得英國是個故事很多的地方。又讀了狄更斯、夏洛蒂......,覺得英國應該是四處都飄著文學的氣味吧!傑維恩在二○○四年九月,離開了在台北的工作,出發前往英格蘭南方,一邊唸書一邊玩耍。
在你和小庭之間,你恍惚中看見十四號的身影,他那雙深邃的眼像是鑲進寶石似的,沒有任何光線比他更為耀眼。而他就坐在你和小庭之間。你順著十四號雙眼的光,發現壁上那幅畫,你看見了畫中的紀念碑,那畫作的名字是「我把青春鑲在碑裡」。這是你第一次強烈的感受到,自己竟然強烈渴望遇上正從醫院逃出來的二十七號,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甚至你一直深信二十七號將會出現,踩著淡淡疏疏月光而來;順著你的方向而來,她會轉身坐下,在你左右。......《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