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一陣子之前，有個憤世嫉俗的朋友問了深林一句話：「你會不會外遇？」
我停了一下－－倒不是因為有什懷疑還是心虛，而是在想著這個人問這話到底有什麼用意？如果我答「不會」，他必然開始那一套「假惺惺」或「道德束縛」長篇大論；可是要是答「會」，不但讓他證明「人性本惡」理論，而且以後落人家把柄，麻煩沒完沒了。該怎麼答好？
我決定實話實說；不過他想長篇大論，我先來長篇大論。「不會。」我答。
「哦？」他只應這麼一聲。
「不過，可不是因為外遇不道德，或是我跟莫齋愛得死去活來（莫齋老婆，我當然愛妳愛得死去活來，只是如果我這麼講，那傢伙可不會相信）。我承認有時看到漂亮小姐還是會心動，但不外遇完全是現實的考量。」
「首先，我早過了油頭小生的年紀，臉上的條紋早已爬將上來：再多畫幾條縱線就可以下五子棋，所以沒有外表。」我沒告訴他我桌旁恰好就一面鏡子。「那身份呢？地位呢？財富呢？這些東西我以前沒見過，現在沒見過，如今已七老八十，以後當然也別想。所有可能外遇的條件一樣都沒有，何來外遇？」
他冷笑一聲。我當然知道這聲冷笑的意思。「我知道你現在在想：『糟老頭不是不外遇，不過是沒機會罷啦。』但是就算我今天還有奧蘭多布魯的外表加上比爾蓋茨的財富，我還是不會外遇－－因為外遇的後果，我不認為我承擔得起。」
這小子可能聽出我這番話之後的雄壯氣勢，心頭暗忖沒什麼贏面，於是轉開了話題，跟我扯他最近腳上長出來的水泡。深林從來不是那種刻薄之人，當然放他一馬，跟他一齊比看誰長出來的水泡大。
但是，深林一定要跟眾讀者們談談我為什不外遇的理由：
第一，外遇除非是配偶同意（或不得不同意），心定是偷偷摸摸見不得人，而這種偷摸的感覺事實上非常不好過。我不會只是在遮掩不讓莫齋知道－－還有我的親人，朋友，她的親人朋友，甚至任何可以當證人，跑去跟莫齋通風報信的陌生人（要知道誰都可能是莫齋的眼線哩）；還有，我的孩子。我不在乎道德，不管別人怎麼看我，那很酷；但是我難以期望孩子也像我一樣不在乎道德，更難期望他們還能尊重我。
人家說偷偷摸摸的感覺才讓它更刺激更有趣，那是剛開始。之後它會變成一種壓力，壓在心頭上，好像自己永遠都見不得人，什麼都不能承認，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得小心不要說錯話露了餡，永遠遮遮掩掩。那會是個荒謬的生活。
第二，讓深林問大家一個問題：假設深林忽然發了財（而且發了瘋），給大家一張免費美國機票，要大家立刻移民美國，有多少人要？也許有人立刻跳上飛機。但是深林提醒大家：除非你已經在美國待過，熟悉它們的文化，英語流利，又鐵定找得到工作，移民美國不一定是件好事。
深林斷斷續續在美國大概一共已經住了快十一年。我要老實說：至今我還是無法完全了解他們的文化。什麼是文化？現在不是心理學課，深林不要扯太多；讓我們說文化就是人際關係的互動模式，是在不同場合的應對進退就夠了。
我時常有適應困難，而這絕不只是我的英文不夠好－－我已經在大學教了兩個學期的課了，學生完全懂我在說什麼。但是深林在這裏看好萊塢電影，若是沒字幕，十句大概只懂得五句。其它不懂的五句，三句是俚語生字或者說太快；兩句則是要有他們特有的文化背景才能懂的東西。日常生活裏，有時我說的話，明明對我來說很明白，對方似乎就是沒有懂；別人說幾句話，大家哄堂大笑，我則在一旁丈二金剛：明明每個字都懂，就是不懂為什麼它好笑。看到一個陌生人，人家可以跟他一聊就開，我則跟他大眼瞪小眼，跟本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原因無它，因為文化不同，在某場合就有某場合的特定台詞和腳本，你不懂就演不下去，即使你似乎沒有犯什麼錯誤。
想像一下：一個老外要待在台灣多久才能完全看得懂我們的連續劇？綜藝節目？多久才能了解我們的文化特色？
但這跟外遇有什麼關係？
深林告訴大家一個秘密：每個婚姻，或者愛情關係，都是一個獨特的文化。除非你完全已然熟悉，已經有決心和把握，你不會貿然一頭栽進另一個陌生文化裏，只因為那新的文化看起來好像比較好。
深林和莫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心血來潮時來一次打架，鍋碗刀叉齊飛也可以。但是這些年來，什麼時候該怎麼做事，該說什麼，該怎麼教小孩，該花什麼錢.....
我們早已經有不成文的模式和默契：
深林說的笑話只有莫齋才會笑；
莫齋忘記的東西只有深林找得到；
不多的人能像莫齋，容忍深林對籃球的瘋狂；
莫齋對電話的討厭深林慢慢了解中；
只有莫齋能容忍深林的壞習慣，壞脾氣，三八兮兮，囉哩囉嗦，尾大不掉，還有最糟的，永遠不夠錢用....
跟我同班的那個漂亮女同學能夠容忍我的囉嗦嗎？我在開會時遇到的年輕女孩會覺得我的笑話好笑嗎？有任何其它的女性能跟一個永遠不夠錢花，所有東西都習慣錙銖必較的人在一起？就算我有本事迷住她，等真正相處一起，一切原形都赤裸裸呈現，我和她能夠有多少默契？
也許這些都只是深林不外遇的理由，不適用在其它讀者們的身上；也許有人仍是不懂，甚至有更好的理由來反證....
不過對我來說，它們是好理由。
深林◎個人電子報：野人的太陽｜站地手札｜明日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