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九年(一九五○年)十一月三日,在台灣師範學院(就是現在的台灣師範大學)教育系,唸四年級的時候,我被捕了。原因是閱讀左派書籍,就是社會主義方面的書。那一年稍早,已經先抓了一兩百個大學生。
每個時代各有其特殊的背景和趨勢。二次大戰才結束,中國的內戰又打得如火如荼,國民黨和共產黨相互爭奪政權,從東北打到長江,台灣也受到影響;隨著大陸的動亂,顯得非常不安。結果,台灣「回歸」中國不到幾年,二二八事件也才發生不久,一九五○年,台灣又進入白色恐怖時代。
學生對政局最敏感。那時很多大學生從大陸來台就讀,以沿岸的上海、江蘇、福建和廣東最多。台灣的大學不多,在台北的有台灣大學、師範學院和法商學院(後來併入台大,成為法學院);另有農學院在台中,即今中興大學;工學院在台南,就是現在的成功大學,總共只有這五、六所,每年招收的學生也不多。
當年台灣的大學,曾個別到福建、廣東、江浙、上海等地招生,大陸學生也必須通過考試進來。他們大多靠大陸的親友接濟,並互相通信往來。大陸一省一省的「淪陷」,被共產黨佔領,他們的心情也愈來愈沈重,繼而家信斷絕,錢也沒辦法寄來了。更重要的是,在政治鬥爭當中,到底要站哪一邊:你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
國民黨在校園和學術界,以三民主義、國父遺教作為政黨的信仰;共產黨則宣傳共產主義,尤其以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為主要的學術信仰;學生受影響也分成兩派。當時的世界局勢已進入冷戰時代,分成以美國和蘇聯為首的兩大陣營,雙方的對立非常明顯。台灣也不能免,雖有不少親西方的自由主義者,但傾向社會主義的也有不少;像知識階層、文化界和學生,一般都左傾。美國、歐洲和日本,都有同樣的傾向。
這是全球性的體制對抗。社會主義陣營同情農工、弱者和窮人,學生都偏向這邊。我讀的是教育系,班上有一、二十位外省學生,約佔全班四十人的一半。其中有國民黨的職業學生,他們平常也做些政治活動,像拉人入黨等等;同樣也有共產黨的學生。這兩個黨的學生,到底是考上之前就已入黨,還是考上後才安插任務,在校園兼做政治工作,就不得而知了。
即使國民黨的職業學生,也有轉而同情共產黨的。我出獄後打聽到,有兩名國民黨籍的同學被槍斃。其中一位李德育,在保安處上班,穿軍服來學校;另一位陳光第,也穿軍服,聽說是彭孟緝的家庭教師。當時他們被視為國民黨的職業學生,或許因為同情共產黨,也被打掉。當時的情勢就是這樣。
台灣籍的學生,傳統上比較親共。台灣曾是日本的殖民地,而共產黨一向以解放殖民地為訴求。日治時代到日本留學的台灣學生,很多偏向社會主義,是親共的;光復以後,台灣學生仍保有這種傾向。中共在大陸取得優勢之後,更強化了對學生和學術界的影響;國民黨的失敗,原因之一就在於學術界已普遍親共。「中國民主同盟」就是一例,構成民盟的都是智識份子,後來大都投靠中共。
學校裡的讀書風氣,因為時局的緊繃,課雖然還上,但人人關心國民黨和共產黨內戰的真相,都會去找相關的資訊,尤其是社會主義方面的書籍。學生也成立社團,如「社會科學研討會」等等,一起讀大陸出版的書;像上海「生活書店」的書,比較便宜,種類也多。當時如《唯物論辯證法》、《大眾哲學》、《資本主義批判》、《新民主主義》這一類的書很多;《政治經濟學》、《社會發展史》等等,也寫得不錯,都是馬克思的觀點,學生特別喜歡看。這些書,重慶南路的書店就買得到,只是放在裡面,要走進去一點才找得到。一九四九年起,這些書變成禁書,禁止販賣、禁止閱讀;但市面上照樣賣,大家也照樣讀。
那時大家也很認真的閱讀共產主義。主要是因為共產主義的訴求:爭取殖民地解放,和資本主義國家對抗。不少人認為將來必定會再發生世界大戰,因為資本主義國家為了爭奪市場和資源,必將再度侵略未開發國家,並搶奪殖民地,結果將引發生世界大戰。這一套理論很有道理,而且很準,第一、二次大戰就這樣發生了。生活書局的書,把共產主義寫得很平易,我們的中文能力不強,讀生活書局的書較容易了解,大家都買來看。我第二次被捕,也起因於生活書局的書。
台灣新聞記者協會、台灣媒體觀察教育基金會、媒體改造學社、傳播學生鬥陣
「推動總統候選人承諾反置入式行銷」連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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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台灣新聞媒體普遍存在嚴重的置入式行銷現象,其中政府是最大的廣告主之一。
2003年「國家施政宣導及公營事業商品廣告之媒體通路組合案」新聞局以10億9千萬元的政府經費進行行政院內十八個部會的媒體集中採購,更指明以「置入式行銷」來進行政策宣導。根據前行政院新聞局長姚文智,在2005年的一場研討會中表示,從2003年至2005年,共兩次政府媒體通路集中採購案將近20億的預算中,部分經費是用來進行媒體(包括節目與新聞)置入式行銷;而2008年行政院看守內閣透過新聞局曾公開指出,將投入2億6千萬元採購文宣商品,其中又有多少金額是採新聞置入式行銷方式處理而不可知。
置入性行銷即是行銷學上的「產品置入」,新聞置式性行銷就是:以付費的方式,透過不醒目的手法,將付費者所欲傳達的訊息以新聞包裝,進而達到影響閱聽人的目的。不同於廣編稿會註明為廣告之方式,因此許多民眾誤以為就是經客觀採訪所得之新聞。
監督本是媒體之天職,也是公共服務與自由民主之體現,所以民眾面對新聞資訊時較願採相信之正面態度,而不同於一般的廣告或政令宣導;因此,當置入式行銷透過新聞的方式播送後,即變成了蓄意操弄資訊、欺騙大眾的行為,民眾從此將如何信賴新聞媒體?民眾又如何得到資訊來監督政府?新聞學界也一致認為,置入式行銷已嚴重違反新聞專業,甚至成為官方變相干預新聞的手段之一。
雖然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已於「通訊傳播法」草案中訂定相關法令,然而草案進度嚴重落後,甚至還未能送入立法院進行審議;加上此法只針對電子媒體,未能全面涵蓋所有媒體。因此,台灣新聞記者協會認為,唯有從根本解決,剷除戕害新聞專業、公正性的源頭,才能正本清源。
我們認為,置入式行銷的爭議必須「拉高層次,一次解決」,唯有由未來的總統明確承諾,才能讓媒體免於受到國家機器的不當干擾;只有總統候選人的連署、表態與信守承諾,才能讓危害新聞專業的「置入式行銷」徹底從新聞專業中消失。
因此,我們強烈主張:「總統候選人要公開表態,並連署宣言,在當選後的總統任期內,不再編列任何預算進行置入式行銷於新聞節目與新聞報導內,並加速國內相關法令之修訂,以杜絕任何形式之新聞造假與媒體言論控制。」
我們也深刻體認媒體肩負拒絕新聞置入式行銷的責任,承續記協及其他媒體監督團體反置入式行銷的一貫立場,我們也在此強調,政府、媒體本身應做到下列事項:
1.政府所進行的政令影像、文字宣導,必須與媒體之「新聞」做明確的切割。
2.政府所進行的政令文宣,不得變相以座談會、專題報導及任何新聞形式呈現,而是回到廣告形式,並須明確加註:「廣告」、「政令宣導」等字樣。
發起人:台灣新聞記者協會、台灣媒體觀察教育基金會、媒體改造學社、傳播學生鬥陣
(詳情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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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抓人 四六導火線
我曾兩度被捕,第一次是因為「四六事件」。
一九四九年三月十九日,兩位台大和師院的學生共乘一輛腳踏車,即所謂單車雙載。那時腳踏車很少,後座常常載人,但卻是違規的。他們在新生南路被警察取締,大概警察態度不好,以致發生口角;當時戰爭剛結束,警察十分霸道。警察把兩個學生抓到大安分局,兩人在裡頭被打。目睹警察抓人的師院學生立刻趕回宿舍,動員同學包圍大安(第四)分局,要求放人。
學生對抗警察,是日治時代的傳統。日本警察對台灣人很壞,學生一有機會,都會和警察槓上。但是日治時代,學生得到較大的保護;當時要考中學很困難,學生人數少,都是菁英份子,比較受到尊重,政府對學生都另眼看待。學生和警察生事的話,都只交由學校處分,不會被抓;就算交給學校,校方頂多罵幾句就算了。所以學生對上警察,都會想要比一比。但是戰後,尤其二二八當時,那些大陸警察又壞又愛收紅包,學生對警察更無好感。所以單車雙載事件,可能因雙方的態度問題引起糾紛,這卻是一個導火線。
逮捕的場面被其他的學生目睹,立刻回學校通報,先到師院。那天下午,師院學生聚集七、八十人到第四分局要人。分局起初很強硬,不承認抓學生,不肯放人;大家又聽說兩位學生被打,雙方更僵持不下;隨後台大學生也趕到分局,現場約有一百多人,把分局團團圍住。分局上報市警局,市警局怕事情鬧得太大,命令分局當場放人。人放出來,學生仍不甘休,要求分局長出面道歉;分局終於有人出面,卻是冒牌的,不是分局長本人。學生於是把出面道歉的警察架回台大宿舍,到半夜才放他走。
◆學生串聯 當局擴大逮捕
隔天,台大和師院發動全校學生,到中山堂旁邊的台北市警局抗議。學生沿著羅斯福路、南昌街遊行,一直走到中山堂。遊行當中所唱的歌,和大陸學潮時唱的一樣;因為有很多外省學生參加,他們會講北京話,隊伍大多由他們領導,除了唱民謠之外,大概也有唱「國際歌」等等。
那天有四、五百人參加遊行,學生沿路散發傳單,抗議警察抓人打人。外省學生又因時局的關係,家裡無法匯錢過來,吃不飽飯;有些雖是公費生,也只領到很少的津貼。二二八前後,通貨膨脹很嚴重;日治時代,一個月薪水才二十元左右,生活就過得去了;中國政府來接收之後,錢一直薄,後來更貶到四萬換一元,難怪公費生也吃不飽。所以遊行當中散發的傳單,也有「反飢餓、反迫害」等口號。不料這也成為後來抓人的藉口,當局就指遊行是「唱共產黨的歌,散發共產黨的傳單」。
如何處理這次遊行?市警局向高層請示。當時省主席陳誠不在,大概回大陸開會,代理者決定低調處理,由台北市警察局長出面道歉;學生達到目的後解散。據傳,陳誠回台之後,大發脾氣,決定擴大逮捕學生。
其實當年台灣的校園,和大陸比起來很平靜。大陸正逢內戰,學生又具有社運前鋒的傳統,當然鬧出很多學潮;相形之下,台灣的學生很溫和。但這個事件成了導火線,大家發現政府愈來愈不講道理,學生必須團結起來。於是兩校決議,在青年節集會,商議擴大校際的學生組織。
現今的台灣學生,比較少參加政治運動,只有黨外時代比較多,近幾年又少了。早期的學生不是這樣,從日治時代開始,學生的抗日運動就有很多次;戰後初期也有。
三月二十九日,各校學生在台大法學院集合,以紀念黃花崗的名義,舉辦營火晚會。當晚台北市高中以上學校,像成功中學、北一女的學生都到場,台中、台南的學校也派代表參加。大家圍著營火,舉火炬跳舞,還有台大「麥浪歌詠隊」等等的演出。當晚做成決議,要組織全省性的學生聯盟。當局獲悉,認為事態愈來愈嚴重,擔心會引發像大陸那樣的學潮,決定先下手為強。到了四月五日,終於動手抓人,先抓了師院學生自治會主席周慎源。
◆兩百師院生 對抗一團兵力
四月五日早上,那天似乎放假。突然有人進入宿舍,對周慎源說,他的親戚在外面等,要他出去。他是嘉義人,以為真的有人來找,就出去了。一出去,立刻被兩名特務左右挾持,上了人力三輪車押走。
押送途中,路經台大醫院附近的新公園。周慎源看到附近有台大醫學院的學生,就大聲喊「特務抓人、特務抓人」,隨即跳下三輪車。台大學生迅速圍過來,兩名特務立刻逃走。周慎源回到學校,學生都非常氣憤,兩校集會討論,打算再度示威抗議。
一九四九年四月六日清晨──其實前一天深夜十一點多,師院的學生宿舍就已經被包圍了。當局要抓的學生分屬兩校,也同時派兵到台大去抓人。他們有一份逮捕名單,師院六名,台大十三、四名。台大宿舍是日式的平房,軍警一衝進去,雖然學生稍有抗爭,大體上很快就抓到人了。
但師院宿舍是新蓋的兩層樓,底下有門,軍警動作不便。最重要的是,我們事前已經得到消息,知道夜裡可能來抓人。大家集中在北面宿舍的二樓,拿樓下餐廳的桌椅塞住樓梯,碗都收到樓上當武器。半夜樓下喊起來,來人以保安司令部的兵仔為主。他們在外面喊話,說只要抓名單上的六個人:周慎源、鄭鴻溪、朱商彝、莊輝彰、方啟明、趙制陽等,我們交出來就沒事,不要受共產黨的煽動。
當時師院的院長由謝東閔代理。他到現場用台語對我們喊話,說:「台灣學生不要傻,不要被他人欺騙利用,把人交出來吧。」我們回應說:「半夜抓人又沒有公文,太不合程序,我們不會放同學出去。」雙方對陣互相喊話,一直僵持到將近天亮,外面的兵仔愈來愈多,據說有將近一團的兵力,和平東路附近臨時戒嚴禁止通行。
天快亮時,他們終於衝上來。我們從樓上把碗丟下去,被打中的兵仔,血立刻噴出來。兵仔一路攻上樓梯,和學生對打,學生打不贏,一個個被綑起來,裝上卡車,送往現在的中正紀念堂,那時還是日本人留下的軍營。
宿舍原來住有三百人,因為放假人數不齊,被捕的大約兩百人,在軍營關了六、七天。台大那邊,要抓的大概都抓到了;但師院這邊指名逮捕的六人,才抓到一半。周慎源、朱商彝(台中一中畢業,後來去大陸,改名朱實,任教於上海某大學,曾數度回台),鄭鴻溪(也逃到大陸)等都沒有被捕。我們在軍營裡被盤問:誰煽動?誰有共產黨的嫌疑?等等問話,沒有人理會。一星期之後,把我們放了。
聽說,周慎源當天藏在樓下飯廳的天花板上;也有人說,是躲在廚房裡,工友睡的通舖底下。他後來的遭遇很戲劇化:跑到桃園山裡,被發現時,和情治人員槍戰後被殺;鄭鴻溪和朱商彝,則據說坐船到大陸。一九四九年,台灣和上海還有通船,他們可能託人設法,用假名坐上末班船。後來鄭鴻溪做到統戰部第一局局長;朱商彝曾因交換教授的機會,到日本教了三、四年書。
◆傷痛的台灣 學生的悲憤
一九五O年我再度被捕時,他們還追問我牽涉四六事件的情形,像當時做了哪些非法活動等等。其實四六事件主要是受到時局的影響,當時每天的新聞都是關於內戰,兩邊如何打,百姓如何死傷慘重,餓死的、凍死的多少。又因為台灣經濟很糟,先被戰爭破壞,政府官員一來,又是貪污;他們穿中山裝,袋子特別大,隨時找你麻煩,只要紅包塞進去就沒事。
有一次我回家鄉彰化訪友,他父親做糖的買賣。糖是管制品,五、六大包的糖,路上被警察攔下來查辦;警察隨即以一紙紅單把朋友的父親從家裡調去,當場把人扣留。朋友家裡非常慌亂,有人比手畫腳的點醒說:「趕快把那個放進去,人就能出來,怎麼你們連這個也不懂?」家人急忙籌錢送去,果然不到半小時,人就放了。那時我還是學生,已經見識到中國的吃錢官了。
學生在二二八事件之後,並不覺得恐怖,只感到很不甘願、不服氣,整天想著要如何對抗。年輕人不知道什麼是恐怖,除了機槍正在掃射的時候;但大家都不甘願,想起二二八事件,被他們殺那麼多人,就要想盡辦法推翻國民黨,大家的意識裡都是這種想法。很多人會走這條路,就是認為要對抗國民黨的話,共產黨那一套不錯:運用地下組織,慢慢吸收人,嚴格訓練,有制度有團隊精神,才可能對抗,才有效。如果像二二八那樣單打獨鬥,人再多也會死光。這可能是很多人參加共產黨的原因,不一定每個人都對大陸有興趣。
另一方面,青年對共產主義的興趣,和日本時代的傳統有關。當時的世界分為資本主義和共產主義兩個對立的陣營,世界上的殖民地,大多偏向共產陣營。像非洲和南洋,因為統治者是白人帝國主義者,當地人民都很悽慘,牛馬般被奴役、被管制;社會主義者號召民族解放、殖民地解放,對他們非常有魅力。
日本統治台灣數十年,在台灣的日本人就比台灣人佔優勢。我國小畢業,投考台中高工時,一年錄取一百四十人,日本人就佔一半;其實日本人才二十萬,台灣人有六百萬,他們卻優先佔一半的名額。我記得報考的台灣學生有三千人,才取七十名,你看有多難。台中高工目前還在,也還是高工。高工畢業後,我先考上延平大學;二二八之後學校被查封,才再考進師院教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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