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3月1日,北台灣持續寒冷,但這一天陽光耀眼。走進中山北路的巷子裡,遇見大樓包圍中露出一角的日式木造宿舍建築。再往前走,圍牆內整齊的草坪伴著整修 過的木造房舍,路邊幾棵楓香一身新綠,牆內榕樹、龍眼樹枝葉扶疏,給人的感覺真舒服。卸下門板的房子裡,舞者正在排練。沒錯!這裡就是蔡瑞月舞蹈社,浴火 重生的古蹟,蔡瑞月精神所棲,舞蹈藝術生命繼續茁壯之地。
這天下午,在這裡舉行「第二屆蔡瑞月舞蹈節、文化論壇」。 12點,已經很多人聚集,在志工導覽下參觀這個空間、聆聽蔡瑞月舞蹈社的故事。一角的咖啡廳內,論壇的主持人、與談人和評論人正在做準備。屋前的草地上排 了簡單輕便的塑膠椅,開始有人入坐。1點,蔡瑞月基金會董事長蕭渥廷簡單致詞介紹後,兩支舞碼登場:蔡瑞月的經典作品〈死與少女〉及美國舞蹈家挨利歐‧波 馬爾(Eleo Pomare)的作品〈那個時代〉(Tableaux)。撤掉門扇的日式房屋就是舞台,正如當年蔡瑞月用來作為舞蹈教室。觀眾坐在陽光中,望進暗暗的室 內,很有趣的舞台效果。
〈死與少女〉以舒伯特的弦樂四重奏為配樂,演出少女的恐懼與痛苦,與死神間的掙扎、拉扯、抗拒、屈服。形式簡單的雙人舞,卻有著穿透時空的力量,回應著蔡瑞月在綠島歲月的恐怖夢靨,同時呈現明知不免一死仍奮力求生的生命共相,發人深省。
〈那 個時代〉以1989年鄭南榕自焚事件為背景,舞者一開始在沉默中搖擺身體、展開制式刻板的動作,舉起手又自己把手按下、想開口又馬上摀住嘴巴,接著出現軍 事化的身體操演,表現出那個時代在威權下被國家暴力規訓的社會,人們想說出心裡話又心中有警總,雖然想要有所行動卻又自我設限,後來有女性哀嚎唱出「嬰仔 嬰嬰睏,一暝大一寸」,象徵以母土認同來抵抗威權,然而隨之而來的是軍事集團的暴力,引來鄭南榕的自焚抗議,舞台最後凝結於倒下的自焚者扭曲卻堅決的肢 體,以及哀慟哭喊的「搖嬰仔歌」聲中。很震撼的舞碼。劉學軒的配樂適切表現了冷冽苦悶恐懼痛楚的氣氛,對這個作品的貢獻不容忽略。
財團法人台北市蔡瑞月文化基金會
[文化論壇] 從60年代青年運動看 424刺蔣案與台獨運動今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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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 年代是全球大學學生運動澎湃發展的年代,反集權、反獨裁、反戰、支持弱勢民族的獨立運動及校園民主是主要的訴求。金恩博士的「我有一個夢」、捷克「布拉格之春」、法國學生和工人聯手促成的「五月革命」、切格拉瓦帶領貧農及礦工,針對當權者所發動的一連串革命行動…,這些運動有成功,也有失敗,但都是那個時代的必然。
思想的風潮影響了在島外的留學生。有2個留學生深受大環境的感染,當知道權力者就近在呎尺,決定以實際行動捍衛民主價值。他們失敗了。但他們的作為,卻也讓島內的領導政權體會到民心思變,從而間接地加快台灣島內的民主化。
歷史的潮流是一直往前邁進,前後相連的。當下,未能達到目的,不代表永遠不會成功;當下,未能達到目的,也不代表永遠會被忘記。
當1970年的4月24日,在美國紐約市中央公園附近的廣場飯店,當時還在康乃爾大學社會學研究所讀博士的黃文雄開槍刺殺蔣經國,不過卻未成功。連同被捕的,還有當時在紐約擔任建築師的鄭自才。
38年過去了。我們到底應該怎樣來看待這件事情呢?這件事情「真正」的來龍去脈又到底是什麼呢?他們自己又是如何看待這個事件呢?這件事情對往後的台獨運動發生了什麼樣的影響呢?這件事情又對當時掌權的中國國民黨、乃至整個台灣的政治發展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呢?
本次論壇正希冀開始比較嚴肅地累積和「四二四刺蔣案」、乃至台獨運動相關的學術研究和論述。也更歡迎年輕學子加入討論,一起和與談人建構出那個大時代的輪廓與探討種種的必然事件。
‧時間:2008年4月26日(六)下午13:00至17:30 (*12:30影片播放)
‧地點:玫瑰古蹟 蔡瑞月舞蹈研究社(台北市中山北路二段48巷10號,請由46巷入口進入)
‧論壇企劃撰寫:許維德(國立交通大學人文社會學系助理教授)
‧論文發表人:
陳儀深(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附研究員)
陳佳宏(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台灣史研究所助理教授)
‧與談人:
吳叡人(中央研究院台灣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張炎憲(國史館館長)
黃文雄(事件當事人、現為人權運動工作者)
鄭自才(事件當事人、現為建築師、畫家)
‧現場演出:美國人權舞蹈大師Eleo Pomare 作品<那個時代>
自由進場,座位有限,凡事先報名者可免費獲贈論壇專刊一本。
洽詢電話:02-2567-3752/ 02-2560-5724
(詳情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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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愛的空間延續記憶與實踐
緊接著展開文化論壇,總主題為「藝術與救贖」。論壇分為上下兩場,前半場主要是美學探討,與談人 有:吳叡人、林淑芬、楊建章、吳哲良,廖仁義做評論;下半場比較是個案研究和生命經驗的分享,與談人有:楊翠、王貞文、石計生,李敏勇做評論。參加者都拿 到了刊有與談人初稿文章的手冊,可以邊閱讀。雖然採用學術研討會形式,但是與談人提供的文章並非硬梆梆的學術論文,而是閃耀著藝術光芒與個人風格的散文, 是這個論壇極具特色之處。
論壇主持人吳叡人的開場致詞,提到了前一天在景美人權園區解說時突然倒下的盧兆麟先生,特別以台語朗誦 D.H.勞倫斯的詩〈我已經將你忘記〉,感慨著經歷白色恐怖迫害的長者們帶著遺憾一個個離去,等不到他們所熱愛卻傷害他們的祖國對他們的重新肯定,很多人 來不及把記憶傳承,年輕人不知道這些記憶的寶貴,整個社會將他們遺忘。他提到這個論壇的基本構想,是希望能夠深化轉型正義的內涵,除了政治層面外,透過蔡 瑞月個人生命史,重看台灣歷史、文化、藝術、思想,找出對我們這一代的啟發。第一屆的蔡瑞月文化論壇,以「身體與自由」為主題,代表的舞碼是〈傀儡上 陣〉,主要談「抵抗」;第二屆蔡瑞月文化論壇,以「藝術與救贖」為主題,代表的舞碼是〈死與少女〉,談的是療癒。他說,蔡瑞月的生命史及其所牽連的台灣歷 史文化實在很豐富,論壇還會繼續辦下去,論壇的內容也將進一步整理出書。
另外,他強調以舞蹈來自我實現、豐富台灣文化、貢獻社會的 「蔡瑞月路線」仍然在這個空間繼續實踐。蕭渥廷的舞蹈風格和概念或許和蔡瑞月有所不同,但都有深刻的愛在推動著他們的舞蹈。蕭渥廷將舞蹈帶入街頭運動,也 將舞蹈用來做社會關懷,令人感動,最近她正帶領舞團投入「青春運動」,與勵馨基金會合作,到很多國中跳舞給學生看,提醒少年少女可能遇到的種種社會陷阱, 防止他們誤入歧途。
◆藝術之力
論壇上半場,吳叡人以希臘悲劇中為了國家被獻祭的Iphigeneia、智利的劇 作《死與少女》中以自力救濟方式質問迫害者的Paulina、創作出〈死與少女〉與〈勇士骨〉的蔡瑞月,談論如何透過藝術來面對國家暴力,從揭露、質問到 轉化,「死與少女」的主題被詮釋為弱小者與國家暴力間的拉扯戰鬥,蔡瑞月的〈勇士骨〉被詮釋為〈死與少女〉的變奏,逆轉了生與死的位置。
林淑芬的〈展演見證〉,深刻地思考了記憶、美感、救贖的關聯,自我與他者碰觸之必要:「思考,不是離群索居以凝鍊孤獨的沈思生命,也不是看似與行動悖離的蟄 伏狀態,而是,在那交會點、在那無法隔絕內外的通道中,以目光、身體以及語言,朝向他人的述說與展演。……「我」總是只能以多語、雜音與疊影的形態,與他 人共同出現、一起開展。只是,再一次地,那共同與一起,不是水乳交融般地緊密和諧,而是佈滿了罅隙與缺口的連帶。但也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在「我們之 中」的通道持續溝通,進行交流。」
楊建章與吳哲良的〈藝術的歷史姿態與難以名狀〉,討論藝術與美學的本質,探討藝術與救贖的關係。楊 建章認為不能把藝術和救贖做必然的連結,把藝術當成救贖的手段和途徑正是藝術的終結,但藝術之所以為藝術,正在於它和周遭世界─也就是歷史─的牽扯,而所 有的美學詮釋都是歷史詮釋。吳哲良則提出藝術的三重弔詭:藝術做為禮物與毒物、藝術包含忠誠與背叛、藝術悼念的記憶與遺忘,強調藝術之「難以名狀」。
廖仁義在評論中強調,藝術本身具備著救贖的能力,遭到迫害,藝術的能力仍在前進。我們的身體被歷史被處境規訓,但身體也可書寫歷史,那就是舞蹈藝術的救贖能力。
◆美的同溫層
下半場。〈向豐饒的母體‧返航〉,楊翠分享她自己的身世追索經驗,談到赫赫有名的阿公楊逵留給子孫的印記,以及同為政治受難者卻很少被提及的外公,父母輩身 為政治犯家屬一生所受的折磨,以及她自己對母親的再認同。她說:原本想要飛離,卻變成返鄉之路。她的文字感人,現身說法更是讓全場的眼睛都濕了。面對全場 凝神的聽眾,她說:這樣的場面讓人感受到同溫層的溫暖,生命不能沒有溫度,但是生命的救贖,仍是孤單之旅。
王貞文的〈跨過死亡歌來 唱〉,以台文寫成,台語演講。她和吳叡人一樣,鎖定「死與少女」的主題變奏,但有不同的詮釋。她認為蔡瑞月的這支舞作,表現出在死亡之前勇敢跳舞的女性生 命力,在這篇當中,她將蔡瑞月與世界上其他曾受國家暴力迫害的女性藝術家的生命織在一起,舉的例子包括:Tatjiana Barbakof,一位死在納粹集中營的俄裔猶太舞蹈家;小提琴家Alma Rose,在集中營內成立交響樂團,拒絕在死刑執行時奏樂,砸了自己的琴後自殺。她同時用舒伯特的弦樂四重奏〈死與少女〉的四個樂章來看蔡瑞月的生命史: 第一樂章,在時代的風暴中跳舞的少女─1946年在返台船上跳舞的蔡瑞月,充滿了前進的熱情;第二樂章,死與少女─丈夫被迫離台、自己身陷苦牢、出獄後仍 不斷被監視迫害,但她即使在最不自由的時候也不斷創作不斷跳舞;第三樂章,脫出死亡的少女─她是母親也是少女,她保護孩子同時受自己的天真與夢想保護,藝 術的生命一直持續下去;第四樂章,跨過死亡歌來吟─在單純的愛與信賴發光的所在,在台灣充滿自信的新舞步中間,她活著,她與所有受到暴力逼害的人彼此連 結。
石計生的〈那玫瑰所指向的慈悲空間〉,談到了他所接觸所認識的紀露霞、蔡瑞月和蕭渥廷,在演講中主題則放在文化的抵抗。他提到大 學時代第一次與楊逵的見面,當時甚麼都不知道,只聽說這位老先生去過火燒島(綠島),直接就問楊逵:聽說你去火燒島,在那裏做甚麼?結果楊逵回答:去火燒 島讓火燒啊!他提到舞者必須去尋找和地板間的「抵抗點」才能找到平衡,才跳得下去。他以Brchet的史詩戲劇詮釋了蕭渥廷介入現實的舞蹈行動。
李敏勇的評論,首先肯定三位與談人,接著感嘆台灣人文化意識不足。吳叡人則以「讓台灣文化的荒原長成翠綠」作結。
◆在火燒島的藝術體驗
開放聽眾問問題討論之前,有一位意外的來賓被請上台講話,就是曾在火燒島當過蔡瑞月學生的胡子丹。一頭灰髮的胡子丹,是海軍白色恐怖案件受難者,二十歲出頭 剛到台灣不久就成了政治犯。臨時上台,他卻講得極有組織又有魅力。他說:「被關在火燒島期間,有次長官叫了四個比較帥的男生去,然後叫個女生教我們跳舞。 我想這是不是一種新的刑罰方式?原來是上級要來參觀,獄方想要讓他們看犯人表演,所以找了蔡瑞月教跳舞。時間非常趕,蔡瑞月要我們服從她的教導和命令,就 教我們四個動作,告訴我們在舞台上如何移動。她編的舞碼是用〈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那首軍歌,但是完全沒有殺伐之氣。」他又提到:「蔡瑞月也教女生跳舞, 排了很多個節目。其中有個舞碼是〈康定情歌〉,獨舞的女孩子跳得好極了。在火燒島的漫長歲月中,只有看著〈康定情歌〉舞蹈的那幾分鐘,我感覺身不在火燒 島。」
胡子丹一直留到活動結束,趕忙去向楊翠致意。他在火燒島期間,經常與楊逵在一起,十分欽佩這位前輩。見到楊翠讓他非常高興。
◆藝術與救贖
開放討論的問題難以一一整理,不過最後每位講者都以簡短的化與說明自己心目中的「藝術與救贖」是什麼,簡單整理如下:
楊傳章:藝術工具化是危險的。藝術創作是為了表現人性尊嚴。蔡瑞月的作品讓人看到人性尊嚴。
林淑芬:救贖是得自由。要有力量去衝破束縛。藝術是這種力量的表現。
吳哲良:藝術是在表現某種姿態,一種反思的能力。
王貞文:救贖是天地相連的時刻。藝術能造成這個時刻,但藝術創作以救贖為企圖時,就不是藝術了。
楊翠:藝術是生命的仿作,救贖是每個階段暗夜行路中的火種。
廖仁義:藝術和政治關係弔詭,不能過於簡化來看。
從討論中衍生的新議題:
這個活動會不會太過曲高和寡?太過於學院式?
文化場域和社區營造如何連結?
白色恐怖歷史追尋中,或可著力於挖掘更多藝術與救贖的故事。
玫瑰古蹟目前像個文化綠洲,但是產權與主管權在在台北市政府,基金會和文化局的約滿之後,經營者可能改變,「蔡瑞月路線」不知是否能延續下去,此事需要關心。
【後記】
從 下午1點到6點多,辛苦地坐在並不舒服的塑膠板凳上,全身僵硬。起先還有陽光,後來吹起了風,越來越冷,還是有不少人堅持留到最後。這是一場過於豐足的文化盛宴,濃度很高,難度也很高,聽不懂的東西不少,也還有很多想法需要再細細咀嚼。一個禮拜後,留在心頭的感動還是很深。做這個紀錄,主要希望能和未能到場的朋友分享。
論壇的內容應該會整理出版,與談人被要求要寫成更加完整的論文或文章,所以會花一些時間吧。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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