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5 月8 日，有「嘉南大圳之父」稱譽的日籍工程師八田與一（1886-1942）位於烏山頭水庫的墓園，總會擺滿了鮮花素果，包括嘉南農民和來自日本景仰他的人士，二、三百位民眾默默地上香祭悼，自他去世後， 66年來從未中斷。

八田與一以一介土木技師，何以能令台、日民眾緬懷追思超過一甲子？

今年的八田技師紀念會和往年略顯不同，即將於12天後上任的新總統馬英九到訪，讓這座幽靜的墓園撩起了浮動氣氛。

馬英九在致詞中以「一生懸命」來形容八田與一將生命精華奉獻給一個崇高目標的精神，他娓娓述說嘉南平原如何透過嘉南大圳，從旱地沙漠蛻變為良田的經過，八田與一建造水壩的精密巧妙和他對待台灣人民的友善，並以「飲水思源」的心情，感謝八田先生對台灣的偉大貢獻。

翻開八田與一在1910年抵達台灣後的種種經歷，以及去世後台灣農民對他的綿綿追思，的確令人動容。

青年才俊

1910年，八田與一自東京帝大土木工學系畢業不久，就搭船來到台灣總督府土木部任職。當時台灣瘧疾、霍亂等疫癘橫行，衛生條件極差，總督府遠從英國聘請水利專家巴爾頓來台建設自來水和衛生排水設施，後來巴爾頓因感染瘧疾，不幸於返英途中去世，重責交由他的日籍得意門生濱野彌四郎扛下。八田來台初期曾經擔任濱野的部屬，並被派往台南廳擔任自來水工程師。這段期間的歷練，讓八田深入台南地區、曾文溪的環境以及水利工程的實務。

隨後八田又被總督府指派負責設計、興建「桃園埤圳」灌溉工程，以灌溉2 萬公頃的稻田，八田與一的優異表現讓長官在工程還沒竣工前就將他調離，付予更艱鉅的任務。

那時由於日本國內稻米生產不足、價格大漲，轉而欲在殖民地台灣增產稻穀，嘉義廳長建議在龜重溪（今台南縣東山鄉附近）興建灌溉專用水壩以開發農地，指派八田負責調查，過程中他發現一塊十幾萬公頃的大平原，極有潛力開發為大片水稻田。

不毛沙漠

這塊南北九十多公里、東西三十多公里的廣大區域，被夾在兩條大河──濁水溪和曾文溪之間，當時雖有少數農田，但都是種植落花生、蕃薯等用水較少的「看天田」，而且沿海土地受鹽分滲透，根本無法耕作，可說是集洪水、乾旱、鹽害3大障礙於一地。但八田卻慧眼獨具，斷定只要鋪設渠道，引水灌溉，這塊不毛之地將可以變成沃野良田。

當時才30出頭、熱情大膽的八田與一，提出了總工程費相當於台灣總督府一年歲收的龐大計劃（4,200萬日圓），由於殖民地政府財力緊絀加上工程浩大，引發不少爭議，但在當時日本因稻穀問題惡化、引發暴動，加上台灣民政長官下村宏的全力支持，歷經3年終於拍板定案，由八田領導八十幾位工程師共同興建。

1920年動工的嘉南大圳，主要工程包括烏山頭大壩以及總長度達到1萬6,000公里的給水、排水渠道。這些像蜘蛛網般綿密交織、串連嘉南地區所有河流水文的渠道工程相當複雜艱鉅，包括分水閘、排水門、渡水槽、明渠、暗渠等，長度足可繞地球半圈，但過程還算順利。然而，做為嘉南大圳主要水源的烏山頭水庫，則挫折不斷，耗費了10 年才興建完成。

首先是工程困難度極高，因大壩位於官田溪上游，高66 公尺、長1,200多公尺，需使用500萬立方公尺的砂石，在當時可說是全亞洲前所未見的超級巨壩，而施工採用的「半水力填築式工法」日本國內並無經驗，全世界只有美國有類似的先例。而為了要引曾文溪水入庫，還必須在烏山頭山嶺開鑿一條長逾3 公里的輸水隧道，也是一大難關。

八田與一在詳細研究後，雖已有99%的把握，仍極力向總督府爭取實地到美國考察，並採購工程所需的昂貴重型機械。1922年的美國考察，令他對自己配合理論又因地制宜的創新工法有了極大的信心。

考驗連連

就在他回台後不久，鑿通烏山嶺的隧道工程因為承包商疏忽未告知石油滲漏現象，而發生嚴重爆炸事件，造成五十多人罹難。這對向來關愛屬下的八田不啻是晴天霹靂，「八田先生陪著罹難工人的家屬守靈，3、4天無法闔眼，」擔任「思慕八田技師伉儷和台灣友好親善會」台灣事務所所長的日商加賀屋溫泉飯店總經理德光信誠表示，那幾天八田一直在思考是否要停工，最後決定堅持下去，並將隧道工程做多次變更，以克服種種困難。

禍不單行地，開工後第3 年，日本發生芮氏規模7.9的關東大地震，罹難人數達15萬人，毀滅了以東京為中心的關東地區，造成日本政治、財經、社會的巨大創傷。台灣總督府受命捐輸日本國內龐大的救災基金，導致財政陷入困局，連帶嘉南大圳的經費也被鉅額削減。

八田與一被迫以延長時程和縮小施工規模來完成計劃。在大幅裁員中，他選擇裁撤的竟是表現優秀的員工，而引起各部門主管一片譁然。「優秀人員很容易找到新工作，反倒能力差的不容易謀職，他們全家可能都要流落街頭。而這些留下的人員，須拜託各位幹部多磨練了......」八田與一在淚眼中送別離職人員後，也依照約定為他們各處奔走，尋覓到適合工作。

「八田先生令人懷念的不只是興建嘉南大圳，還有他對人力資源的重視，以及對台灣員工的照顧，」嘉南農田水利會會長徐金錫指出，八田為了安頓建造壩體的二千多名工人，在荒山郊野興建了宿舍區，更破天荒爭取將眷屬一併納入，同時建立學校、醫院、娛樂、運動設施等，儼然一個新城鎮。他也配合本地人的習性，常安排歌仔戲、布袋戲等，以排遣單調艱辛的山區生活。

涓滴長流

八田與一的平等胸懷，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是他提出「3年輪作供水」的耕種方式，由於嘉南大圳的供水只能滿足三分之一、約5萬公頃的灌區，為了避免有些農民因水稻受惠，有些卻因無法供水陷入貧窮，他把15萬公頃的平原分為3 個灌區，每個灌區輪流供水耕種稻田、甘蔗，暫停供水的區域則種雜作。

事實上，3年輪灌的制度不但讓農民雨露均霑，還因反覆耕作不同作物，改良了貧瘠土壤，嘉南大圳供水後僅僅4 年，台南廳（今天的雲嘉南地區）便躍居台灣新穀倉，稻米及甘蔗等產量從每年二萬多噸提升到八萬多噸。

1942年二次大戰後期，八田被派往太平洋戰區中的新佔領地菲律賓進行灌溉工程調查，他所搭乘的「大丸號」在航行途中不幸遭美軍炸沈罹難，遺體火化後長眠於他一生心血所繫的烏山頭。1945年日本戰敗，國民政府來台接收，其妻外代樹不願被強制遣返日本，竟選擇在烏山頭水庫放水口跳水自盡，後人遂將夫妻倆骨灰合葬，留下一段淒美故事。

「嗚呼！曾文溪淙淙的長流，貢獻滾滾不息的灌溉水源，只要這翠流不斷，諸位的芳名將垂流不朽......」，八田與一當年在殉工碑中的悼詞，不正也訴說著嘉南民眾對他無盡的思慕之情！

（本文節錄自台灣光華雜誌2008年06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