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報】═══════════════════ |
教 育 專 題 深 入 報 導《2008-06-27》 |
本期內容 | |
◎中國現代小說50大之1:為了你,我將千年擺渡 ──沈從文的《邊城》 下 | |
◎教授爸爸週記:David Harvey來台灣 |
中國現代小說50大之1:為了你,我將千年擺渡 ──沈從文的《邊城》 下 | |
■宋國誠 | |
對邊城居民說,每年端午是個重要日子,一到這個日子,城裡居民莫不到河邊觀賞划船比賽,翠翠就是在江邊認識了儺送(乳名二老,船總順順的二公子)。翠翠對儺送的愛總是靦腆、含蓄又不善表達,而儺送對翠翠的愛也如此浪漫、堅定與不惑,這正是一種百年修得的同船之渡,堅貞有如明月之皓的不朽盟約。 中國式的「禮愛」哲學 沒想到,也那麼不湊巧,儺送的哥哥天寶(乳名大老)也在翠翠心中已有意中人之後愛上了翠翠。天寶走了「車路」──托媒說親,但翠翠有所不願。此時,城裡大富人家王團總也看上了儺送,並應允以一座新的碾坊作女兒的陪嫁,翠翠聽聞之後心中難免自卑和誤會。然而,弟弟儺送及時向哥哥表達了「不愛碾坊愛船女」的心意,並暗中走了「馬路」──唱歌求愛,他站到對溪高崖竹林裡對著祖孫兩人唱了一晚的歌。天寶自知不敵,駕船遠走,竟掉入灘下漩水而死。儺送將哥哥之死怪罪於老船夫,又在父親逼娶王家女兒的壓力下遠走他鄉。老船夫憂鬱難解,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黯然離世,只留下翠翠一人,日夜獨守江邊,等待儺送的歸來……。 這是一場簡單的男女三角戀愛,但何以超過半世紀以來總是牽動讀者心扉?因為在這場複雜的愛情困境中,沒有妒火中燒,沒有陰巧詐取,也沒有橫刀奪愛。兩個兄弟或者遵照古禮,或者另循浪漫途徑。哥哥沒有讓愛情的私心逾越親情的份量,弟弟沒有因碾坊的引誘而動搖對翠翠的心意,而翠翠也堅持以守望和等待,企盼真愛的回歸。這場愛情之所以動人,是因為它不是普通的情欲鬥爭,而是一種「禮愛」的表現;這場悲劇之所以感人,是因為悲劇的形成既不是封建思想、媒妁之言的強逼所致,也不是外力的阻撓或破壞,而是謙讓所造成。這種素樸之愛,不僅是沈從文對中國愛情觀的理想投射,更是中國文化「謙愛哲學」的徹底表達。 渡船與碾坊 這場以三角格式為悲劇的愛情,雖然發生在邊地荒城,但卻是沈從文全部人生哲學的內核,並通過一種「由喜到悲」──從怡然自得的鄉野生活到人亡塔崩的劇情演進,展現出沈從文「崇古厭今」的人生觀。實際上,小說中的人物並非隨意安排,而是有序的選擇。上一代人──從官、兵、商、民,他們遵從農村社會的倫理位階,信守宗法社會「父慈子孝」的倫理規範,展現出中國農村社會純樸和諧的最高境界;年輕一代,他們通過對自由戀愛的崇尚與追求,展現出自由、寬容與和平競爭的氣質與理想。但是,人們往往沒有察覺,正是那意外的第三股力量──以「碾坊」為象徵的資本主義商業機具,在幕後成為支配性、破壞性的力量。儘管沈從文對這座「功利主義器具」沒有太多著墨,他甚至通過儺送「不愛碾坊愛船女」的選擇,委婉表達對資本主義文明的拒斥;但正是因為「碾坊」隱而不顯,說明瞭它正悄悄地入侵這個純樸寧靜的邊城社會,起著暗中支配、逐步消解農村倫理體系的破壞力量。 儘管渡船不敵碾坊,但沈從文依然透過小說人物對「渡船」的深深依戀,表達了對高尚人格與民族品德的推崇與仰望。 首先,劃龍船是邊城居民每年一聚的大日子,人們在這裡賽船練身、閒話家常,甚至打聽消息、探親說媒。船,是鄉民生活的重心,也是鄉民聯絡情感、傳宗接代的重要媒介。其次,爺爺與翠翠相依為命的紐帶正是這艘破舊的擺渡之船。一次,祖孫約好,爺爺守船,翠翠與黃狗去順順吊腳樓看端午賽船的熱鬧。翠翠先是應允,後來翻悔,說是:「要看兩人去看,要守船兩人守船。」顯然,離船就是離親,守船就是守愛,祖孫兩人皆不忍船分人離。爺爺對於翠翠三心二意有點不悅,逼著翠翠出門玩玩,翠翠答說:「我走了,誰陪妳?」祖父說:「妳走了,船陪我。」索幸翠翠就說:「爺爺,我決定不去,要去讓船去,我替船陪你。」一場祖孫對話,道出了「少陪老、老陪少、船陪人、人陪船」的深厚情感。另一方面,透過儺送對碾坊的不齒卻獨愛擺渡女兒,天寶為了成全弟弟,乘船溺水而葬身江底。這一切皆顯示沈從人不僅賦予「渡船」濃鬱的擬人化傾向,更賦予其豐富的情感深度和倫理意涵,顯示沈從文不僅表達了中國人垂憐耆老、眷顧孤雛的民族美德,更由此看出其憂心民族美德的消失和身肩重建民族心性的重任。 然而「渡船」的對立面,作為工業文明的剝削性象徵,終究戰勝了傳統的擺渡。當團總來替女兒提親,陪嫁的是一座碾坊,船總順順基於對二老的偏愛,想把碾坊留給二老,把渡船歸於大老,這種「利益最大化」的想法,正是資本主義利潤法則的合理性分配;然而,正是這種理性原則的介入,破壞了翠翠與儺送的愛情,而當船總把二老願意選擇碾坊的謊話傳給了老船夫時,老船夫的希望和信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特別是當他想到翠翠極可能重蹈母親的命運時,更是萬念俱灰、憂心至極。渡船與碾坊在小說中扮演著重要的對立象徵,碾坊代表著一種金錢交易關係,是現代文明的理性法則,而渡船則是中國傳統美德的象徵,它代表純樸與堅貞。然而,純真的愛情因金錢法則而成為悲劇,說明瞭沈從文對鄉村文明不敵都市關係深表哀嘆與扼腕。儘管期望通過一種美學抵抗,力圖扭轉鄉村文明的純真與至善,但顯然終歸失敗。金錢的巨斧,文明的大腳,正踩碎著中國農村的倫理版圖,無論人們如掙紮抵抗,也喚不回失落的樂土,找不回逝去的精神故園。 流水與白塔 除了渡船與碾坊的對立象徵之外,流水與白塔也是一組對立的隱喻,象徵天意如流水無情,人性如白塔屹立不屈。「水」在小說中具有多元而重要的象徵意義。一方面,當河水安穩平靜時,茶峒人民傍水而居、靠水而生,它給予茶峒人民四季豐饒、萬年太平的日子。小說中的水,古名酉水,今稱白河,其明亮清澈、遊魚可數的景象,正是邊城居民純潔心性的寫照,「若溯流而上,則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見底。深潭中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紋的瑪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魚來去,皆如浮在空氣裡」(註6)。然而,河水又像喜怒無常的命運,像無情的天意,它帶來噩運與悲劇。那陰情不定、變幻不平的河水,像是死亡的符咒、悲劇的源頭。翠翠的母親就是在生下翠翠之後飲江邊冷水而死的,天保負氣遠走也死在灘潮暗流之下。而老船夫的死也是在雷雨之夜、河水暴漲之後死去的,就連那情繫祖孫的渡船,也被湍急的河水沖走。 至於白塔,既是古老文明的投影,人性屹立挺拔的代表,更具有庇護、保佑、依靠的意義,白塔駐立江邊,靜看逝水如斯,旁觀人生無常,它雖是一座不起眼老朽建物,但實際上是擺渡爺爺這位「孤獨老人」以及整部小說中抑鬱荒涼的象徵。白塔就像爺爺一身老骨,早該歇息安養餘生,卻始終為了完成翠翠的終身大事,任憑風吹雨打,忍受誤會埋怨。正如爺爺自語:「每一隻船總要有個碼頭,每一隻雀兒總得有個巢。」(註7)本來,人既已進入耄耋之年,瑤歸西方本是自然常理,但他不這麼想,「他為翠翠擔心。有時便躺在門外岩石上,對著星子想他的心事,……翠翠既是她那可憐的母親交把他的,翠翠大了,他也得把翠翠交給一個人」(註8)。為了把翠翠交給一個不委屈她的人,他堅忍地活著。然而他至終究沒有如願以償。洪水沖垮的白塔,也帶走了這位孤獨老人。 《邊城》是一首憂鬱的牧歌,幻滅的詩情,小說以孤獨的守望和無盡的等待為結局,孑然一身的翠翠堅強地拾起渡船的繩纜,繼承了爺爺的工作,也為了等待儺送的歸來。雖然小說最後描寫了白塔的重建,似乎一切又將重頭再起,但逝去的親人不會歸來,毀滅的世界不可能重建,翠翠也不可能回到天真爛漫的童年。「日落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人生就是如此,該來的會來,該去的終會失去。雖然邊城生活依然故我,嶄新的白塔會重新豎起,但即使千年擺渡,不知伊人是否歸來……。 註6:《邊城》,頁8。 註7:《邊城》,頁76。 註8:《邊城》,頁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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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錄) |
教授爸爸週記:David Harvey來台灣 | |
■賴鼎銘 | |
人生有時真是充滿驚奇,6月19日從網路上看到David Harvey的《資本論》導讀網頁,第二天就在台北碰到了他本人。 6月19日當天,Lucie(編按:世新大學教授成露茜)打電話給我,說David Harvey來台灣,在台大短期停留,並進行演講,問我有沒有空與他見個面聊一聊? 內心裡,我當然很願意。他到世新演講後,匆匆已過了好幾年。對他這個人,我是充滿好奇心。加上剛與學生讀完他的《後現代狀況》(Postmodern condition)及《希望的空間》(Space of hope),我倒有不少話想問他。 20日晚上,Lucie請他到皇城滇緬料理吃飯,正好離我住的地方很近,於是下班回家稍作休息後,我直接到皇城找他們。 幾年不見,Harvey頭髮更加蒼白,但精神仍然相當好。充滿智慧的臉,笑容仍然可掬。當天晚上,我與他對談了一些《希望的空間》裡觸及的不平等(Inequality)議題,還有他書後建構的烏托邦。我還問他如何能夠一本《資本論》,一教就近40年?難道他不膩嗎? 看來,對於《資本論》這堂課一教40年,他反而有點得意!他也沒想到修的人還真不少,而且學生來自四面八方,各種職業都有。他說能教這麼久而不膩,是因為每讀一次,他都能從書中發現新的意義。而且,與當代流行的理論對讀,竟然有些也可以在《資本論》中,找到蛛絲馬跡,這也是最令他興奮的地方。 其實,當天我最想了解的一個問題,反而是怎麼樣的歷程及訓練,造就了今天的David Harvey?他起初無法了解我的問題,也許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許從沒有人如此問過他。但慢慢掌握我的好奇心後,他的回答卻令我驚訝! 他說,他並沒有受過什麼「訓練」!他也非常不喜歡這樣的過程。他坦白地告訴我,他非常喜歡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 Hopkins University),因為這所大學根本不在意他們學到什麼!換句話說,他認為自己是自學而成,學校給他的只是一個讓學習自我完成的優良環境! 聽到這裡,讓我沉思良久!這樣一個獨特的人,竟然是靠自己跌跌撞撞闖出名堂。對於老師,對於課程,他沒有說什麼!這樣的話語,對照於當前急於量測短期效果的高等教育者,不知該如何自處? David Harvey並不是唯一說這樣話的人。日前與王曉波教授在台大的鹿鳴宴碰面,席中他也說出心中的感觸。他坦白地指出,他的台灣史及中國思想史,都是靠自己摸索出來,與學校的課程訓練並沒有多大的關聯。 David Harvey與王曉波老師的話,讓我震盪了好幾天!但一方面,我也有點感嘆,像David Harvey及王曉波這樣的學生,台灣還剩下多少? 他們代表的是對智識探究(Intellectual digging)非常執著的一代,也是服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那一代。對文字的著迷,是這一代的主要特色,苦讀及寫作,更是他們的重心所在。 可惜,這樣的精神,在新的一代裡,已經慢慢失去了蹤影。這也是,如果嚴肅一點來說,我們一直找不到可以慢慢撕咬、一遍再一遍閱讀的作品的原因。 是不是要求太多了?縱浪大化中,和光同塵不是挺好?可是,愈讀愈多後,那種追求品味、追求深刻的習慣,慢慢就變成習癖,一直操弄著我們不斷尋找耐讀的好書。 只是,在後現代,如何在台灣找到這樣的作品? (世新大學資訊傳播學系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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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錄) |
長期徵稿啟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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