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論壇】

如何讓別人聽得懂

◎史英

生而為人，最困難的一件事情，就是離不了別人—但又無法真的和別人在一起。

極端的例子，就是不肯吃中國周朝糧食（義不食周粟）的那兩兄弟（伯夷、叔齊），他們硬是過不慣改朝換代的日子，更不願和新貴們同朝為民，一舉就上了首陽山；然而離群索居的下場，也就只有餓死一途，因為少了漁耕工織的合作，凡事都要自食其力，終究是不行的。

平常的例子，那可就太多了。看著同樣的電視，充份交流著各種資訊，但面對同樣一件事情的時候，這個社會的歧見，和情緒，可以是何等的巨大？把範圍縮到一個機構裡，大家經年累月地同處一室，但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總要保持著某種距離；說到最後，即使親如夫妻親子，誰又和誰「真的在一起」了呢？

往這個方向想去，若是紅樓夢裡的寶玉，就要流下淚來：姐妹們平日無論多麼親近，終究她們是她們，自己是自己；若是卡繆筆下的異鄉人，面對格格不入的人際網絡，就連敷衍也是不肯的了，只能獨個兒走向自己的終結。

其實，我們從小學會的一種處世的方法，就是敷衍；但因為向來很少「往這個方向想去」，所以也並不怎麼覺得。但如果改說是將就，我們就有一點願意了：人和人在一起，沒辦法的，總是要相互將就將就，這話多麼耳熟？以相互尊重為名，「彼此將就」就是一種美德，會得到父母師長的誇獎。

寶玉是肯將就的，但終於還是出了家，是因為他太自覺於他的將就，而變得無法忍受；那位異鄉人自始就不願忍受，只好對於週遭的一切都漠然以對，就成了整個社會的一個局外人。總之，這些都是太過認真的原故；周朝的那兩兄弟也是如此：一般人不是將就著就混過去了嗎？必要時簞食壺漿一下、演一齣以迎王師的文宣秀，又有什麼關係呢？

其實，我是不反對敷衍的，甚至還相當的贊成，尤其贊成不要以性命相搏—只是有時候還有一點不甘心。人家說要一綱一本，那就一本吧，反正教改十年也沒多大的進步，分班的照分，補習的照補，哪裡還差這麼一點形式上的開明呢？人家說綠卡不犯法，那就不犯吧，至於為什麼當初一口咬定「我和我的家人都沒有」，以及現在許多人都援例引用「自動失效說」，那就算了吧，反正這是人民的選擇。至於那一點不甘心，也不過就是覺得：既然都一本了，還要一綱做什麼？也許綠卡不要緊，但說謊也可以嗎？—當然，這些也都是「有一點想要認真」的那個毛病。

然而，再三檢視這個毛病，有的時候，我也懷疑到底是不是這個症頭：真的是太過認真嗎？不是早就想開了嗎？人生苦短，世事多變，這個國家會走到哪兒，就會走到哪兒，又何須堅持些什麼？至於孩子們的成長與教育，幸與不幸，也是他們命，又何勞我們去操心？最重要的是，那麼多人都無所謂，我們又何必非得追根究底、跟別人撕擄個明白呢？

這些我都了然於心，然而—如果所謂的別人，並不是我們「想躲又躲不開」的那種呢？如果我們不是想和別人認真，而只是因為很在乎別人呢？如果我們不是要和別人爭個我是你非，而只是很想「真的和別人在一起」呢？

如果是這樣，我們就不必放棄那一點不甘心；如果重拾那點不甘心，我們就有了新挑戰，那就是：得趕快再研習「如何讓別人聽得懂」的方法！

所以，在接下來的一年裡，基金會要開設一門常設性的課，課名就叫做「如何讓別人聽得懂」；每一位同仁，在一年內都必須至少參加一次，從中小學課程的內容，或各種教育議題，到台灣前途的主張等等，都可以研究。議題的本身當然很重要，但無論內容是什麼，重點都在如何讓別人聽得懂。

一年之後，我們就把這一年研討的內容整理起來，變成一個對外的課程。

無論是教育改革，或整個台灣，現在所遇到的困境都一樣，就是：聽不懂別人的話。人們是否終於能聽懂別人的話？沒有人能回答；但我們願意試試看，不僅僅因為我們離不開別人，更因為，我們很想「真的和別人在一起」，在這個美麗的島嶼上！

◎ 原文刊載於人本教育札記229期

《人本教育札記》2008年七月號(229期) 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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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刊日期：2008/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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