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常梵
和童年期待過新年一樣，我一到拉薩，便開始等待我的第一個藏曆新年，雖然藏族朋友說，以前過年熱鬧好?，如今，被有關單位取消這個、限制那個，尤其是以前大昭寺從正月初三到二十五日會舉辦結合宗教與慶典的「傳昭大法會」，盛況空前，被取消後，年味盡失。
不過，對我而言，總是第一次，還是很期待。
學校放寒假後，我先回台灣過中國年，然後提早返回拉薩過藏曆新年。2006年2月27日是藏曆的12月29日，相當於中國年的「小年夜」，這夜的重頭戲是吃「古突」及「驅邪趕鬼」。
到阿媽喇家過新年
阿媽喇（藏語對媽媽的尊稱）是好友Aida之前來西藏時認的乾媽，雖然只比我大十歲，但我也是喊她阿媽喇，她很照顧我，我到藏大學習後，時常到她家走動，和她們一家人很熟。阿媽喇家經濟小康，先生已不在，她從西藏外事部退休後，因為大兒子洛滇在賽馬場工作，全家便住在賽馬場宿舍，二兒子洛扎在拉薩電視台工作。三十多歲的洛滇去年底才娶媳婦，一家人知識水平很高，普通話也說得很好，更難能可貴的是，兄友弟恭、母慈子孝，一家人和樂融融。
五點多應邀前往阿媽喇家，一個寒假未見，彼此高興得用藏語大聲招呼及擁抱，我獻上哈達、台灣特產和我跟Aida共同準備的紅包，阿媽喇不肯收紅包，我說：「一定要收，這是內地習俗的壓歲錢，壓歲壓歲，就是把不好的都壓住，新的一年才能吉祥如意！健康快樂！」阿媽喇聽了，這才笑呵呵地收下。
走進客廳，靠著牆壁的L型藏櫃上擺滿豐盛的供品，看得我眼花撩亂，阿媽喇交待洛扎幫我說明後，便到廚房忙去了。
洛扎告訴我藏族新年是以固有的曆法推演，今年藏曆十二月沒有三十日，所以除夕夜和「驅邪趕鬼」的二十九日合著過。回想我第一次看到西藏月曆時，發現各月日期有缺、有重複，每個月都不同，覺得很奇怪，後來才知道，藏曆講究吉凶日，吉日可以重複，例如初二是吉日，便連續過兩個初二，相反地，凶日可以跳過，例如初八是凶日，便取消，初七過了就是初九。日日是好日，真是簡而易之。
各種擺設中，我最好奇的是用酥油雕塑的彩色羊頭，前一天走過舊城區的傳統市場「沖賽康」，就看到許多小販在賣不同塑材做的羊頭，今年是藏曆火狗年，為什麼不是狗頭呢？經過洛扎解釋，才知道原來年年都擺羊頭，因為「羊」和「年」的藏語發音相似，「羊頭」象徵「年頭」，周圍撒上浸泡過的青稞種子，長成青翠幼苗，前面再供上人蔘果、青稞酒和米飯，象徵新的一年欣欣向榮、豐收吉祥。
各種供品中，最多的是以酥油炸成的「卡賽」（油炸果子），有耳朵狀、長方形、勺形、大麻花狀等，五花八門，再搭配磚茶、水果、糖果、各種乾料，一起作為供品。
新年前夕，家家戶戶必備一個叫「切瑪」的五穀斗，阿媽喇家也不例外，用木料製成的「切瑪」，外面繪有各種花紋圖案，裡面一半放綻粑，一半放炒熟的麥粒，斗上面再插滿塗了顏色的青稞穗、小麥穗和「惹莎梅朵」（藏語新年花的意思），並點綴著色彩鮮艷的酥油花，象徵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收。
煮「古突」，學驅邪
六點多，大家一起捏「古突」（藏式麵疙瘩?），基本形狀是捏成小圓球，其中有數個包入辣椒、鹽、糖、木炭、人蔘果等，代表不同的性格。另外還捏成月亮、太陽、元寶、卡墊、經書、三寶、佛塔、尖銳多角等形狀，各有不同的象徵意義，有的是吉祥、祝福，有的是告誡、提醒，好壞都有。
我問：「為什麼不全做象徵好的？皆大歡喜，大年夜吃到象徵不好的，多難過啊！」他們異口同聲說不行，人本來就有好有壞，何況吃到壞的也沒關係，趕鬼時一起送走就沒事了，過年好玩嘛！增加歡樂氣氛。
在煮「古突」時，先進行「驅邪」，阿媽喇給我一塊糌粑，要我學他們握在手裡，從頭到腳敲打身上每一部位，一邊敲一邊念念有詞：「帶走邪氣，帶走邪氣，把所有不好的魔鬼、戰爭、病痛、災荒、苦難......一個不留的全部帶走。」移到腳部時要順便從褲管或衣擺抽一根絲線，黏在糌粑上，再吐一口口水，代表這藏巴是自己的「替身」，然後和同樣以糌粑做成的男女惡魔代表放在一起，以便趕鬼儀式時一併送走。
藏式年夜飯很簡單，就是煮一大鍋「古突」，真是比中國人的大魚大肉環保多了，數一數，鍋中共放進九（藏語的「九」發音為「古」）種佐料，麵疙瘩、人蔘果、米飯、蔥、香料、鹽、奶渣、牛肉、蘿蔔，香味撲鼻。
我吃了兩碗，共吃到三種特殊形狀的麵疙瘩。第一個是月亮，表示心地像月亮一樣聖潔明亮。正在高興，沒想到立刻吃到一個最不想要的尖銳多角型，代表心地奸詐，我誇張的嘆一口氣，大家笑著安慰我：「沒關係，不要吃下去，等下送走就沒事了。」不一會又吃到一個「貢覺孫」（藏語三寶意思），所有人忍不住笑了，因為我的藏文名字叫「貢覺拉姆」（意思珍寶仙女），阿媽喇樂得直拍手：「貢覺拉姆吃到貢覺孫，真巧！真巧！」
每個人碗裡的古突不能吃光，要留下一些，連帶壞象徵的古突一起放入惡魔的碗內。接著就是「驅邪趕鬼」儀式，洛滇拿著火把，燻遍家中每一角落，阿媽喇手持掃把和畚箕一路跟在後頭掃著，待洛滇走出大門，阿媽喇把畚箕向外一倒並連吐三口口水，然後把大門一關，表示不好的都被趕出門外了。同時，洛扎和洛滇太太一人拿鞭炮，一人捧著惡魔替身的塑像，隨著火把走到屋外空曠處，和鄰居們一起放鞭炮，並燒掉所有不好的象徵。
之前做麵疙瘩時，就被告知吃到尖銳多角型的人要被?喝青稞酒，阿媽喇在趕鬼儀式後，幫我倒滿一大杯，看到那矮胖的大肚酒杯，我笑著求饒：「阿媽喇，這麼大杯，我古突吃太飽了，喝不下哪。」阿媽喇回答：「沒問題，慢慢喝。」她教我先以無名指觸酒往外彈三次，代表敬天敬地敬祖先，然後笑盈盈地說：「喝三口！」
我還以為哀兵政策有效，被通融只要喝三口就過關，心想人家為我設想，我若喝太小口不夠意思，便喝了三大口，才想放下酒杯，誰知阿媽喇立刻將酒杯斟滿，又是笑盈盈地說：「再喝三口！」我這才猛然想起，藏族敬賓客青稞酒，習慣是先連喝三回三小口，然後再一飲而盡，天啊！那我剛剛那三大口不是多喝了？第二回第三回我學乖了，只喝三小口，最後阿媽喇將酒杯斟滿，要我乾杯，真是可憐了肚子，快漲破囉！
扎西德勒！新年快樂！
飯後邊看新年特別節目邊聊天，直到午夜才分別就寢。清晨四點多，阿媽喇起床煮「?顛」，是一種在青稞酒中加入人蔘果、奶渣一起煮的麵?，煮好後先供佛，然後叫醒全家人，每人至少要吃兩碗，我才剛消化的肚子再度飽漲。
整夜遠近都有人放煙火和鞭炮，從五點開始，電話連連響起，是阿媽喇親戚打來拜年的，阿媽喇也打出不少通，我們其他人則都矇頭照睡。
八點多天亮，阿媽喇又忙著煮初一必吃的「吉祥飯」，是一種用人蔘果、酥油和糖做成的米飯，配著喝酥油茶。早餐後，阿媽喇的兒子和媳婦，捧著「切瑪」，提著青稞酒，到鄰居家拜年，然後一家人要到親戚家串門子，我先行告辭。
大年初一，拉薩的每一位藏民幾乎都會抽空前往小昭寺、大昭寺拜佛，祈願新的一年吉祥平安。我先來到小昭寺，跟著藏民排隊進寺中拜佛。接著到大昭寺，吃驚發現排隊的人群比小昭寺多了幾百倍，從寺內排到寺外，再繞著八廓街一大圈，這豈非要等上好幾個鐘頭才進得去？
我決定不湊熱鬧，只在大昭寺正門前拜佛，並合十默禱，憶想寺內的覺沃佛（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佛）：「佛陀啊！扎西德勒！新年快樂！您知道我每日的誦禱詞的，祈願十方諸佛菩薩為大導師，加持護念，令我等離諸惡趣，皈依佛法僧，發無上菩提心，願一切眾生都能自痛苦、無明中解脫出來，永遠和諧、永遠安詳、永遠快樂！」
是的，尤其是我那些台灣同胞們，願他們能早日自痛苦、無明中解脫出來，永遠和諧、永遠安詳、永遠快樂！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第283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