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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 育 專 題 深 入 報 導《2008-08-11》 |
本期內容 | |
◎意象與戰爭,日本1995(一)Imagery and War in Japan: 1995 |
意象與戰爭,日本1995(一)Imagery and War in Japan: 1995 | |
文■渡邊守雄 譯■張約翰 | |
譯按:今年8月15日是太平洋戰爭結束、日本投降63週年。台灣從那時起脫離了日本的殖民統治,但在漫畫、動畫、電視、電影、音樂,甚至流行語等流行文化的層面,日本深深地影響了台灣。 日本九州國際大學法學部教授渡邊守雄(Morio Watanabe),在2001年美國杜克大學出版的《危險的記憶:太平洋戰爭》(Perilous memories: the Asia-Pacific War)論文集裡,發表了這篇文章(註1)。他以戰後50年的1995年為切片,將當時的流行文化現象與重大社會事件合併分析,深入探討包括動漫畫在內日本流行文化中的國族意識形態,揭露了二次世界大戰後,身為戰爭發動者與戰敗國的日本,藉流行文化建立的戰爭假象。值得深受日本影響的台灣參考。 「戰爭」的現身與缺席 日本在1945年夏天解除軍備,至今已50個年頭。但當今這一代日本人的生活中,完全缺乏對戰爭的第一手認識。戰爭的現實,與大部份日本年輕人的日常生活分離,流行文化變成他們認識戰爭的主要來源。在太平洋戰爭(Asia-Pacific War)結束50週年的時刻,媒體發出紀念「那場過去的戰爭」結束的各種聲音。但是在當前的日本,大眾對那場戰爭的記憶,遠離它原有的焦點,而且未能產生任何鮮明的印象。一篇主流報紙的社論,在50年後的今天強調,日本仍未能以適當名字談論過去的戰爭──這是日本公共意識矛盾的證據(註2)。 然而,日本流行文化與次文化領域某些普遍的形象,與發生在1995年重大社會和政治事件交匯,最著名的事件,就是由奧姆真理教犯下的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以及發生在沖繩的美軍陸戰隊士兵對一名6年級女生的集體性侵案。 修改的記憶:戰爭是天災 在開始分析特定的文本之前,必須先熟悉1995年發生在日本的事件,才能在脈絡中閱讀文本。1月17日規模7.2的阪神大地震,震撼了日本。電視大量報導阪神地區遭受的毀滅性災害,6,427人喪生,隨後引起的大火,燒毀了神戶的住宅區。雖然這是一場天災,它仍喚醒許多50年前地毯式轟炸倖存者的記憶。 日本對太平洋戰爭集體記憶一個病態的觀點,就是在回顧戰爭時將它視同天災,這或許是因為它提供了免除心理罪責的解釋。與此同時,奧姆真理教的教主麻原彰晃(原名松本智津夫)卻堅稱,阪神大地震並非天災,而是人為的:地層下的炸彈被引爆,「戰爭已經展開」。1995年3月20日,5名奧姆真理教徒,在政府機構集中區的地鐵車廂內,散佈致命的沙林毒氣,導致12死50傷,受害者全是無辜的乘客與路人。這起事件後來稱為「東京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表面上是場拯救人民的唐吉訶德式戰爭,卻缺乏一致的「假想敵」。隨後發生了12歲沖繩女生被性侵害的事件。 這一連串事件,強迫日本重新面對戰後盲目相信的「安全神話」(security myth)。東京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是二戰遺禍的返照,因為它提醒世人,在這場諷刺的、荒謬的戰爭中,除了日軍曾在中國進行一些化學戰實驗,根據最近揭露的秘密文件,二戰末期美軍也計劃對東京使用毒氣攻擊(註3)。地方上的保安警察全副武裝,攻入富士山腳奧姆真理教總部的影象,透過電視傳遍全日本,是大眾近年來在家中最接近一場假戰爭的經驗。 對宅文化的斷章取義 東京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使戰後50年日本流行文化的深刻痕跡,顯露在這個吸引許多頂尖大學生的教派身上。奧姆真理教以言必稱淨化空氣聞名(諷刺的是它訴諸散播毒氣),而且在它的許多設施中,已大量安裝了稱為「宇宙淨化器」(Cosmo Cleaners)的機械設備。這個設備的名字,源自1970年代松本零士的動畫名作《宇宙戰艦大和號》,片中的宇宙淨化器,是設計來去除地球大氣層的輻射線。奧姆真理教宣稱,它們的宇宙淨化器能中和沙林毒氣與芥子氣,並過濾任何細菌武器。信徒們相信教主的末日預言:1997年,基督徒與佛教徒間將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於是,他們的思想與行為,都受世界末日的框架主宰。 末日的主張源自聖經,但它在年輕人之間流傳,是在1980年代平井和正的科幻小說《幻魔大戰》以及改編動畫流行之後。除了之前提到的部份,奧姆真理教被視為受到許多動畫作品影響,例如《機動戰士鋼彈》(1981)、《風之谷》(1984)、《北斗神拳》(1986),以及《光明戰士阿基拉》(1988)。在這種情況下,奧姆真理教的論述似乎反映1980年代的次文化,並不令人訝異。有批評者指出,奧姆真理教的歷史感,完全是對1980年代日本御宅族次文代的斷章取義(註4)。由1980年代次文化的脈絡談奧姆真理教,已成為日本社會與知識分子的風尚。 對經歷過1945年「終戰日」的日本老一輩而言,8月15日是個令人感觸良多的日子。但對於那天之後出生的人來說,這一天得將想像從大眾媒體延伸到戰時,多少令他們有些壓力。1995年8月15日,對許多年輕人而言,勢必加倍不舒服,因為那是太平洋戰爭結束50週年的日子,電視充斥關於那場戰爭的特別節目。在這些充滿教訓的電視節目中,與這個年份有關的其他事件都缺席了。例如,1995年同時也是1894年馬關條約終止日清甲午戰爭的一百週年,日本從那時興起,成為亞洲殖民帝國強權。它也是韓戰45週年,藉由伴隨韓戰而來的經濟活動,日本在太平洋戰爭後飽受蹂躪的經濟,得以打下復甦的基礎,使日本獲益良多。如此一來,當「戰後50年」的論述主宰媒體,其他具歷史意義的觀點都被輕易忽略。 美軍性侵案激起公憤 正當大眾對戰爭與和平議題的注意力衰退,沖繩發生了性侵案。那是個相當小的島嶼,位於日本本土南方海面。只佔全國1%面積的土地上,卻有75%的駐日美軍在此駐紮。歷來發生在沖繩的性侵案,並不是都由外國人犯案,但這起特別的性侵案,激起日本大眾全面反對當前駐日美軍基地的存在。10月21日,8萬5千人聚集抗議,要求日本政府檢討日美地位協定(SOFA),關閉沖繩所有美軍基地(註5)。一場激烈的活動藉由大眾媒體展開,最終達成美軍歸還陸戰隊普天間基地的協議(註6)。至於大量的抗議活動,以及抗議群眾龐大的情緒能量,是否受到媒體將年輕的日本女孩──「少女」(shojo)──描繪成受難者的象徵所影響,仍隱而未明。 在當今的日本,戰爭的形象與幾個面向的「現實」(realities)相交。太平洋戰爭的形象,一種日本自己「建構」(constructed)的形象,是飄忽不定的,被各式各樣、可能互相衝突的利益團體挪用。但年輕人所獲得屬於他們的戰爭形象,主要來自長期將「虛擬現實」(virtual reality)與「過度真實」(hyperreality)視為準繩的次文化領域。本文將由數個文類中挑選日本流行文化文本,包含架空戰記(war-simulation novels)、漫畫(manga)、電視動畫(TV anime)、動畫電影,以及劇情電影,這些文本都在1995年製作,或直到1995年仍為人們記得。希望藉由這些文本,能瞥見當代日本流行文化普遍的、詹明信(Fredric Jameson)所稱的「政治無意識」(the political unconscious)(註7)。 過度真實與幼稚病 「虛擬現實」的概念,為近來出現的所謂架空戰記利用。這種小說也稱為「假設戰記」(IF記,if novels),描繪的是如果日本在太平洋戰爭採取不同行動,會有什麼結果。這種小說試圖想像歷史改變後的可能性。 荒卷義雄的《紺碧艦隊》(紺碧艦隊)系列小說,第一冊於1990年底發行。荒卷義雄原是科幻小說家,他的出版社想發展新系列的戰爭模擬小說,最初預期會賣3萬本:所謂的軍武御宅族一萬本,電腦模擬遊戲玩家一萬本,剩下的是荒卷的忠實讀者(註8)。結果,在新書上市後,波灣戰爭美軍登場,荒卷的新書大賣,讓他與出版社都始料未及。 山本五十六轉世救日本 小說第一冊的設定是模擬「來世」(afterworld),一群太平洋戰爭的日本領導人轉世,並以前世對戰爭的歷史知識與經驗,繼續進行這場戰爭。海軍大將山本五十六轉世,在夏威夷打敗美軍太平洋艦隊,夏威夷宣布獨立;接著和英國結盟,並與美國和談。在這個來世的敵人是納粹德國。一廂情願的想法與受壓抑的欲望,在此十分明顯。雖然現在看來,日本能在夏威夷打敗整個太平洋艦隊,並與英美光榮媾和,非常不可思議,但這種把戲已成為必備的噱頭,讓太平洋戰爭值得成為模擬遊戲素材,與年輕人娛樂的焦點。 它是重新拼圖時最重要的一塊,也是推進敘事不可或缺的部份。在荒卷系列作品的案例中,紺碧艦隊這個虛構的潛水艦隊,使戰事有可能進展到與美國締結和約(註9)。荒卷的系列作品最終累積了350萬讀者;架空戰記這個特別的市場,一般預估的平均讀者數是1萬到1萬2千。 《紐約時報》1995年3月的一篇文章中,普拉克(Andrew Pollack)深入談論這種新興文類,聚焦於最受歡迎的《紺碧艦隊》。日本報紙的評論指出,這篇報導「對於任意重寫歷史的作法,表達強烈的不安」,並對這種好戰(pro-war)文類的危險性提出警告(註10)。雖然普拉克的文章十分公平地呈現各種觀點,日本大眾媒體卻是一片尷尬與困惑。它們片面地詮釋普拉克的文章,並且反應地像是家醜(荒卷)外揚到世界舞台,十分狼狽。 重新拼組歷史事件 有趣的是,對架空戰記的憂慮,是由外國的「權威」(authority)媒體觸發。對所謂的進步媒體,以及傾向將這類小說視為好戰並威脅和平的知識分子而言,這種架空小說是輕而易舉的抨擊目標,這一點很可以理解。戰後日本文化批判的潮流,主要是將作品歸類為好戰或反戰,並猜測作者意圖,而非尋找作品的內在邏輯;這是需要改正的。批評者應該在戰後日本社會文化動力的脈絡下,讀過荒卷的文本,並探求它在當下受歡迎的線索。 由於這個文類的作者無意以作品取代歷史教科書,貼近這種作品時,似乎必需採取不同的心態。歷史事實的人事與時間,變成拼圖的碎片,遊戲的目標,就是儘可能拿現有的碎片,組合成全然不同的圖景,同時引入新創的碎片,讓新圖景儘可能地盛大豪華。 荒卷的《紺碧艦隊》系列符合平裝本的新書(shinsho)標準尺寸,每冊200到230頁,輕得足以在東京擁擠的通勤電車上,輕鬆地用單手閱讀。甚至可以看到穿著制服的五、六年級學生,在電車上看荒卷的書。接著,在東京的書店裡,類似的書大量佔據書架。有一本關於假設戰記的專門指南指出,有關二次大戰的假設戰記達150種,單行本超過250冊。 荒卷的系列小說之所以受歡迎,並不是因為虛構世界中只有日軍獲勝,否認皇軍在二戰中的挫敗。實實上,有報導指出,荒卷準備在系列結局讓日軍敗戰,並表示「持續不斷的勝利,會降低真實感,讓讀者覺得很假」(註11)。他成功的秘密之一,似乎是他與讀者溝通的方法,以及他在讀者中建構的幻想社群。關注荒卷系列作品在同類小說中最受歡迎的原因時,都會注意到他在每一冊末尾形式獨特的後記。 想像社群對讀者的魅力 在第一冊,荒卷附上相當長的後記,詳述他創作虛構戰爭冒險小說的少年夢想,現在終於實現。接著他邀請讀者對戰略或戰術提供意見,在續集中可能採用。在第二冊,他感謝讀者來信,並為讀者所指出的第一冊許多基本錯誤致歉。在系列的續篇中,作者邀請有意成為書中人物的讀者來信。真正以本名出現在荒卷書中的讀者,都表示欣喜若狂。後來,在後記的作者近況欄後增設了讀者專區。這些體貼的溝通姿態,使荒卷的書有別於其他。然而荒卷的這種作法並非獨創,1910到1930年代的日本,在自認清純少女(乙女,otome,innocent girls)的讀者間大受歡迎的年輕女性雜誌中,已經有這種作法(註12)。他的後記,看來是作者與讀者共建的幻想社群互動核心。 他的讀者一般是25歲上下,但也有12歲到14歲的讀者去信出版社與作者。荒卷從讀者來信推測,他的許多讀者「在職場/學校具有不受重視、或是邊緣人的特性」。他宣稱自己是有意識地為這些人建立一個社群,讓他們能有歸屬感(註13)。 隨著系列小說不斷推出,世界歷史與哲學論述,逐漸取代了書中的戰爭場景。例如,晚期的某一冊7章中有5章充斥作者對國族、帝國主義、軍事文化、曖昧(ambiguity)的戰略用處等觀點的說明。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在得獎感言中使用「曖昧」(註14)一詞,荒卷隨即在新章節談「曖昧的戰略用處」。當神戶遭毀滅性地震打擊,就有新章節談論天災處理。這只是一小部份的例子,但可以推想荒卷主要的興趣,是在流行的架空戰記框架下,表達他對當前世界事務的論點。 荒卷總會附上帶註解的書目。例如,在《紺碧艦隊》第14冊,他列出11種書籍與文章,包括馬克斯與恩格斯的《共產主義宣言》、Paul M. Sweezy的《社會主義》、Dominic LaCapra的《反思思想史》(Rethinking Intellectual History)、梭羅的《鱈角》、Karel van Wolferen的《日本/權力構造之謎》(The Enigma of Japanese Power),以及杭亭頓1993年的文章〈文明衝突論〉(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雖然批評荒卷的人士將他受歡迎的原因,歸因於軍國主義與歷史修正主義,但他之所以受歡迎,似乎大部份基於他樂於努力發表國族議題,並建構一個他的「想像社群」,讓現實生活中的邊緣人找到一個「家」(home)。 (待續) 註1:Watanabe, M.(渡邊守雄) (2001). Imagery and War in Japan: 1995. In T. Fujitani, Geoffrey M. White, and Lisa Yoneyama (Eds), Perilous memories: the Asia-Pacific War (pp 129~150).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註2:《讀賣新聞》(1995.8.16)。〈社論〉。 註3:1995年8月6日《太平洋星條旗》報甚至以頭版報導這被「長期掩蓋的文件」,當中計劃以毒氣攻擊都會區,「可能輕易殺死5百萬人,並造成超越此數的傷患」。在東京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後,奧姆真理教發言人否然該教涉案,並暗示美軍涉案,但當時奧姆真理教人員尚未得知這份毒氣攻擊計劃文件的存在。 註4:大塚英志(1995.6)。〈我們時代的奧姆真理教〉(時代真理教),《諸君!》雜誌第27期,頁53。 註5:《琉球新報》,1995年10月22日。 註6:譯註:時至今日,普天間基地尚未真正歸還。 註7:Fredric Jameson, The Political Unconscious: Narrative as a Socially Symbolic Act (Ithaca, N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1). 註8:荒卷義雄(1993)。《紺碧艦隊別卷:紺碧島建設計畫》,頁187。德間書店。 註9:荒卷於1992年展開另一個小說系列:《旭日艦隊》,由另一家出版社(譯按:中央公論社)出版,將大西洋納入戰局,故事與《紺碧艦隊》系列並行;旭日系列與紺碧系列一樣受歡迎。見荒卷義雄,《旭日艦隊》(東京:講談社,1992~。譯按:此應為漫畫版)。兩個系列都有漫畫版發行。 註10:見《朝日新聞》,1995.4.14(英文內容為本文作者自譯)。 註11:荒卷義雄(1995)。《紺碧艦隊》冊16:197-208。 註12:見川村邦光(1993)。《少女的祈禱》(祈)。東京:紀伊國屋書店。 註13:荒卷義雄(1993)。《紺碧艦隊別卷:紺碧島建設計畫》,頁152、155-56。德間書店。 註14:譯註:大江健三郎在1994年的諾貝爾頒獎典禮發表的得獎感言,題為「Japan, The Ambiguous, and Mysel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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