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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 育 專 題 深 入 報 導《2008-08-29》 |
本期內容 | |
◎中國現代小說50大之6:日暮鄉關何處是 蕭紅的《呼蘭河傳》(上) |
中國現代小說50大之6:日暮鄉關何處是 蕭紅的《呼蘭河傳》(上) | |
■宋國誠 | |
《呼蘭河傳》雖是年僅30就孤獨死去的蕭紅的最後一部作品,作品卻跨越時空描寫蕭紅少女時期在東北家鄉的童年往事。20年的飄泊離異與孤苦無依,蕭紅在她早逝的晚年,提筆遙思故園家鄉,藉回憶止痛,以思鄉療傷。小說雖是回憶式的自傳體,但卻是蕭紅一生流放生涯的「象徵性回歸」。這裏所謂的「象徵性回歸」是指在歷經生活顛簸、體驗人情冷暖、看盡人生浮沉之後,一種精神的返家與休憩。 冰封小城,千年渾噩 小說描寫東北家鄉「呼蘭河鎮」的童年往事,首先映入眼廉的就是一個冰封的世界和凍裂的土地。「賣豆腐的人清早起來沿著人家去叫賣,偶一不慎,就把盛豆腐的方木盤貼在地上拿不起來了。被凍在地上了。」(註1)通過「冰封」這一意象,蕭紅把記憶中的家園形像化為一個心靈封閉、靈魂僵直、食古不化的窮鄉野鎮。 賣饅頭的老頭眼上結霜、鬍子掛滿冰溜,在雪地寸步難行,風雪夜裏,水缸凍裂了,井被凍住了,住家清晨醒來推不開被凍黏的大門,「大地一到了這嚴寒的季節,一切都變了樣,天空是灰色的,好像刮了大風之後,呈著一種渾沌的氣象,而且整天飛著清雪……這裏是什麼也看不見,遠望出去是一片白。從這一村到那一村,根本是看不見的。只有憑了認路的人的記憶才知道是走向了什麼方向」(註2)。 這雪白、冰凍、茫然的呼蘭河鎮,就像中國成千上萬個農村小鎮一樣,沉睡在千年不變的季節輪替中,遺忘在世局變化的劇情外,迷失在時空交替的軌道外、閉鎖在百代不移的舊習與慣性裏。 呼蘭河鎮只有東西兩條大街,全城的精華在十字路口。路上有一位稍具現代樣式的「洋牙醫」,診所掛著一幅「大牙齒」的廣告招牌,無奈鄉民根本看不懂這個「大牙招牌」,甚至覺得希奇古怪。為了生存,洋牙醫生只好改行兼差做接生婆。洋牙醫的改行,意味著現代事物完全無法在這裏生根,頑強的傳統慣性抗拒著一切新生的事物。 東二道街上有一個5、6尺深的大泥坑,鄉民稱它為「大水泡子」,坑內佈滿泥漿。不下雨時泥漿長得像一大碗的粥,下雨時就變成了河。雨過日出,水乾泥爛,泥坑就像似一個「鍊膠的大鍋子」,河水則變成了黏漿,比漿糊還黏。燕子飛來差點被黏住。 一次,一輛馬車經過,不幸陷入黏漿之中,幾個村人不分老少齊來合力拉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奄奄一息的馬兒救出泥坑。面對這一魔咒一般的泥坑,鄉民就在這「陷下去、抬上來」的惡圈中打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可是就是沒有人行公益、想辦法,把泥坑填補起來!「一年之中抬車抬馬,在這泥坑子上不知抬了多少次,可沒有一個人說把泥坑子用土填起來不就好了嗎?沒有一個。」(註3)這個東二道街的大泥坑,正是一種文化象徵,暗指人們活在小鎮就像深陷泥淖一般,因循茍且、不思振作,以致難以翻身。 蕭紅以大量的篇幅,特別是通過民俗儀式與庶民心理,娓娓細述這一小鎮民沉重的守舊心理和積澱已久的文化惰性。在這種沉悶死寂的庶民生活中,「瞎起哄」和「看熱鬧」的心理,非常普遍,反映出中國村民膽小、無奈、認命、感傷、迷信的「國民性格」。 說到「瞎起哄」,村裏一有風吹草動,你一句我一句,但就是沒有一句真話,遇到奇聞怪事,這邊猜那邊猜,眾說紛云,但就是沒有一個真相。面對如何解決這個「淹車埋畜」的泥坑,「說拆牆的有,說種樹的有,若說用土把泥坑來填平的,一個人也沒有」(註4)。 這個位於東二道街的大泥坑本是一個「奪命坑」,但在村民眼中卻自欺欺人地轉變為「福利坑」:一方面,從泥坑裏傳來的抬車抬馬、淹雞淹鴨的故事,可以成為村民說長論短、茶餘飯後的消遣話題;一方面,因為「瘟豬肉」與「淹豬肉」是諧音,人們乾脆把病死的豬肉說成是被泥坑淹死的豬肉。如此一來,既掩飾了貪便宜的心理,避開「豬瘟」這一敏感話題,也可讓人吃肉吃得心安理得! 在蕭紅筆下,一種深重而悲涼的的文化惰性,在於「輕生蔑死」──一種出生既無喜慶之感,死去也不必哀痛逾恆的生命觀,一種麻木不仁、貧乏空虛、馬虎隨便的生活態度。 一位賣豆芽菜的王寡婦,因為獨生子在河邊洗澡淹死了,從此便瘋了,但偶而哭一場,也還是平平靜靜的活著;一個叫花子,在要飯家的門口被一群狗咬死,管家的說討飯的被咬死了,說完了叫花子也就完了;染缸房裏的兩個學徒,為了一個婦人爭風吃醋,其中一個把另一按進染缸子給淹死了,不出三年兩載,這樁凶殺案就像岳飛、秦檜的故事,被人們拋進了久遠的歷史中去;豆腐房裏的兩個伙計為了細故打架,不慎把拉磨的小驢子的腿打斷了,人們之所以常常談論這事,不是因為那隻可憐的小驢,而是因為一個婦人──打架者的母親──為了死去的驢子哭瞎了眼! 輕生蔑死,麻木不仁 在呼蘭河鎮,生命沒有價值,活著就好;生命不值錢,哭過就好;天塌了沒關係,平靜就好。不幸只是不幸,悲哀也不過是悲哀,因為不幸已太多,悲哀也已太多,忘了就好!兒童的最高理想竟是將來開一家豆腐坊,人們踏踏實實、無憂無慮地住在隨時倒塌的草屋裏,甚至幻想下雨過後可以吃到腐爛屋頂長出的磨菇。當人們看到體面的喪禮和燒不完的紙馬、紙屋時,竟慨嘆活著不如死了好! 在呼蘭河鎮,時間失去了刻度,空間呈現單調的重複,因為生與死的界線早已模糊,人們的生存哲學只有一個,維持最低的生命欲望,那就是食物,即便是只是一塊豆腐、一根麻花、一塊病死豬肉: 那裏邊的人都是天黑了就睡覺,天亮了就起來工作。一年四季,春暖花開、秋雨、冬雪,也不過是隨著季節穿起棉衣來,脫下單衣去的過著。生老病死也都是一聲不響的默默的辦理(註5)。 生、老、病、死,都沒有什麼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長去,長大就長大,長不大也就算了。老,老了也沒有什麼關係,眼花了,就不看;耳聾了,就不聽;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動了,就癱著(註6)。 河盡燈滅,希望重生 蕭紅描寫了呼蘭河人以巫術治病的「跳大神」,中元節盂蘭會送魂超生的「放河燈」,向龍王爺還願的野台子戲,唱秧歌、四月十八娘娘廟大會等等民俗與心理。「跳大神」是一種「祭鬼儀式」,是中國傳統「鬼文化」的主要形式之一,源自東北土著的薩滿教,相信人死之後仍有靈魂。傳說中,薩滿是一位「大神」,是人神兩界的溝通媒界,能治病救人、消災解厄。人們取悅大神,就是為了傳達悲苦與心願,祈求庇護與保佑 「跳大神」是一連串的「起乩/作法」儀式,從大神(通靈者裝扮的)起座蹦跳、恐嚇求符解厄者、吆嚇罵人,到獻祭者殺雞、獻酒、送紅布、送神歸山。「大神拿了這鼓,站起來就亂跳,先訴說那附在她身上神靈的下山的經驗,是乘著雲,是隨著風,或者是駕霧而來,說得非常之雄壯。」(註7) 但祭鬼儀式不過是一連串的「裝假、恐嚇、迷信、歛財」的愚昧活動。人們從來不知跳了大神病是不是真治好了?即使沒治好,誰也不敢明說或抗議,但可以確認的是,居民集一年辛勞所得,殺雞剁鴨、裁衣織布,統統獻給了這深山下駕的大神。「這雞、這布,一律都歸大神所有,跳過了神之後,她把雞拿回家去自己煮上吃了,把紅布用藍靛染了之後,做起褲子穿了。」(註8) 「放河燈」其實是一種「冥間想像」,一個得不到滿足的陽間欲望的投射場。如果跳大神是迷信式的「盛事」,那麼放河燈則是一種終級指引的「善舉」。「死了的冤魂怨鬼,不得脫生,纏綿在地獄裏是很痛苦的,……這一天若是每個鬼托著一個河燈,就可以脫生。大概從陰間到陽間的這一條路,非常之黑,若沒有燈是看不見的。」(註9)所謂脫生,雖說是指引鬼魂轉世的一種期許和訊號,但陰間鬼魂實際上是陽間苦者的投射:人們既然不能在此世獲得正義,就只能期盼來世能夠重現公義。 無論是迷信的跳大神,還是「放河燈」,蕭紅對中國民俗既給予嚴厲的反諷批判,也給予深沉的憐憫和溫婉的同情,從而表現出蕭紅在「淒美敘事」的獨特魅力。在跳大神方面,蕭紅通過一種「送神意象」──送走了大神之後依然陷入不知疾病能否好轉的焦慮與不確定感──賦予它一種悲涼百姓的圖像。「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註10)在放河燈方面,蕭紅以「燈滅」為意象,賦予了人生一如「河上燭燈」──初放時萬燈齊發,照得河水幽幽發亮,但隨著緩緩漂流,終將河盡燈滅……。河燈雖然越流越少,河水也越來越黑,但一個個燈滅並不是終止,而是被鬼魂一個個托走了而轉世超生了。 此生雖苦,但希望終在黑暗的遠處重新升起……。 (下週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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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錄) |
長期徵稿啟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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