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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光華電子報-最熟悉的陌生人(2008/09/10)
最熟悉的陌生人
文‧張瓊方 圖.林格立

「家屬,常是失智患者背後隱形的病人,」台南成大醫院神經科主任白明奇指出,很多家屬帶著患者就醫時,自己也順便掛號,「治療失智症的醫生,花在家屬身上的時間可能比照顧病人還多!」

原因是,當失智症患者發病,特別是喪失記憶和自我意識時,真正受苦的不是病人,而是負責照顧的家屬。失智症患者的家屬,需要自我調適,需要旁人的理解、安慰,更需要社會支援系統的協助。

「就算記憶消失了,我所過過的日子也不會消失;我失去的記憶,仍然會留在和我一起生活過的人們的腦海中......」──日本作家荻原浩《明日的記憶》

所以心痛、不捨,所以糾結、衝突,正是因為失智症患者家屬的不願接受與無法忘懷。

「阿茲海默症使我失去妻子,但它在我將邁入老年時,卻送給我一個排遣寂寥的小女兒。」李在敬在老婆罹患失智症後,感性地寫下這段深情但無奈的文字。然而,從互相扶持的另一半,退化到猶如一張白紙、必須照顧生活起居的小孩,其間的落差何其大。

「爸爸在失智中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熟悉的陌生人,與我的生命相互撞擊,誤解,衝突......」眼看父親在疾病中改變、消失,另一位患者家屬林秀玲心中五味雜陳。

女兒的千斤重擔

「爸爸,到家了,下車了,別再付我車錢好嗎?」不同的「失智經」,不變的是那令人思之不寒而慄的黑色荒謬感。

「雖然我很愛她,但媽媽失智後完全忘了家道中落,仍堅持要過她年輕時代的好日子。每天面對無法溝通的她,常使我情緒失控,」中年喪偶、獨力照顧81歲中度失智老媽的張梅君,面容彷彿母親的影印版,相似度百分百。即使外表相似,但她對母親卻越來越不解,面對「不講理」、「選擇性失憶」的老媽,母女間爭執不斷,甚至忍不住抓狂。「我們家一天到晚大呼小叫,附近鄰居都習以為常了!」

「媽媽走得早,對爸爸的打擊很大。」今年29歲的袁茹鈺排行老二,為了照顧中度失智的老爸,3年前開始辭去正職,在安親班擔任兼職工作。

父親的病來得又快又急,袁茹鈺說,爸爸喜歡集郵、看報,當她發現父親對這些都失去興趣,甚至連教堂都不去了,而且越來越健忘,3分鐘前發生的事一下子就忘記,還不斷的重複詢問,立刻帶去就醫,醫師很快就診斷出是因為腦血管阻塞、小中風引發漸進式的失智。

發病後,老爸一些荒誕的行徑,在袁茹鈺眼中,其實是無力處理複雜情境的「簡化」結果,例如:隨手拿抹布擦臉,身上沒錢就直接去店裡拿東西,把果汁倒入火鍋裡等等;有時候還會突然腦袋「短路」,找不到回家的路。袁茹鈺說,爸爸走失過四、五次,回來後怎麼問他都不願再提,有一天突然有感而發地說:「我老了,你們要多注意!」

送爸爸去瑞智學堂參加藝術課程後,袁茹鈺發現爸爸的另一面。「他比以前可愛,」袁茹鈺說,86歲高齡的父親向來是個不苟言笑、一板一眼且不容易接近的人,失智之後卻像個孩子似的,有時候會笑得很開心。

一天36小時

失智症患者會不斷退化,行為舉止越發難以控制和理解,照顧上也就越加困難。

為了照顧一雙失智父母,原來在美國從事護理師工作的田嘉嘉(化名),4年前開始留職停薪、去年提早退休返台。

「我一個人可以照顧10位失能老人,卻搞不定一雙失智的父母,」田嘉嘉指出,中度失智症患者因仍具有「行動力」,必須一天24小時有人盯著,理想狀態是3個人輪班照顧。然而,當家40多年、向來大權一把抓的老媽媽,不但把回家照顧他們的女兒視為「侵犯領土」的入侵者,還把請來幫忙的看護趕走。

86歲的田爸爸(輕度)和82歲的田媽媽(中重度),行動自如、爬4層樓都不成問題;牙齒健全,飲食正常,看似比一般老人都健康,但出門迷途,不時得到派出所領人;妄想自己的女兒要謀財害命,毒死他們、捲款赴美;日夜顛倒作息大亂......,曾經讓田嘉嘉3個星期都沒能睡覺。「我簡直快瘋了!」田嘉嘉最後只好求助朋友幫忙,送媽媽去住院2天,再把症狀較輕微的父親送去日間照護一星期,才得以稍微喘息,沒有崩潰。

「講實話,這是一種沒有希望、沒有回報的照顧,」田嘉嘉說,躺在床上的植物人都還有一絲醒來的希望,但失智症不但沒有復原的機會,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病人情況越來越糟。

「只要盡心盡力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安全和衛生,讓病人有尊嚴、自己沒有遺憾就好了,」59歲、單身的田嘉嘉,心中早有陪伴失智父母終老的準備,比較令她失望和憂心的是,台灣目前可以協助失智症照顧者的資源實在太少。

以居家服務為例,美國是派專業護理師到府評估,在台灣卻由沒有醫護背景的社工擔任。評估調查的項目也完全以「失能」為標準──要不要用柺杖?能不能自己吃飯?會不會上廁所?「這些失智者都沒問題,但是混亂起來,柺杖用來打人、晚飯吃了還說妳故意讓她挨餓,全部都走樣。」田嘉嘉指出,失智和失能有很大的差別,不能用同一套標準來評估服務的需要。

遺忘的幸福

另一位林伯伯因心血管疾病導致腦萎縮,引發血管性失智症。在醫院從事護理工作的二女兒,早在父親拿筷子的手開始抖動時就察覺不對勁,迅速帶他就醫治療,但因父親個性消極,沒有朋友也不願出門,病情仍快速惡化。

不過短短7年,林伯伯的病情就惡化到隨地大小便,藏食物、飲料,甚至把自己的糞便到處亂藏、亂抹,讓清理的人疲於奔命,有時還會開瓦斯爐燒乾鍋子、半夜點蠟燭等,令家人時時刻刻提心吊膽。

「爸爸彷彿退化回學齡前的兒童階段,白天睡覺、晚上徹夜玩鬧,」林玲說,4個都在工作的姊妹加上老媽被整得暈頭轉向,「妳能想像一個身高一百七十幾公分、體重八十幾公斤的大男人,行為舉止卻無法控制的情況嗎?」

為了安全考量,又擔心白天媽媽一個人無法應付,姊妹們甘冒被親友交相指責的壓力,決定將爸爸送進長庚醫院護理之家。「這種事,家裡人自己的想法最重要,旁人沒有權利說三道四。」林玲說,面對六親不識、無法溝通控制的病患,那種筋疲力竭,不是一句「愛」就可以化解的。

在護理之家5年來,林伯伯的病情仍持續惡化中,這兩年因肌肉已萎縮到無法行走。

「爸爸已經不會講話,但看到我們會笑;他雖然不認得我們,但依稀知道我們是對他友善的人。」林玲說,比起身體癱瘓、意識卻仍清楚的病人,「失去自我意識」、「失去記憶」的爸爸相對而言是幸福的。對林玲來說,爸爸的「無知無覺」、免於受苦,是她心頭最大的安慰,對其他的失智症家屬而言,亦復如此。

(本文節錄自台灣光華雜誌2008年09月號)

「選擇性的失憶」,讓張媽媽忘卻了家變,不斷複述、沈迷在早年富裕的生活中。
86歲高齡的袁伯伯,失智後反而能卸下武裝,展現孩子般可愛的另一面。
當行動力或記憶漸漸喪失,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有些教人不堪,有些則讓人不捨。

  1. 每天要面對無法溝通的她,常使我情緒失控。
    Having to face her every day and be unable to communicate with her.....Sometimes I just lose it.
    ◎ lose it 情緒失控
    When she heard that all her money had been stolen, she lost it completely.


  2. 面對『不講理』、『選擇性失憶』的老嗎,母女間爭執不斷。
    Chang and her mother are constantly at loggerheads thanks to her mother's inability to talk sense and "selective memory."
    ◎ at loggerheads 不合、吵架
    India and Pakistan have been at loggerheads since the partition of the subcontinent in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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