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爾對周遭的一切看得都入迷了,以致於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踩到了一堆馬糞;他跟著德克塔上了一段矮矮的階梯,經過有柱子支撐的門廊,進了他新主人的大宅子。
他們走進的長長門廳位在鐘塔之內,而在他們頭頂上,整整七層樓高的,是色彩鮮明、光彩奪目、巧奪天工的天花板。地板上鋪著的淺色磁磚,構成了一個大大的圓形圖樣,如今已經被梅爾骯髒的腳印弄髒。整座宅子都是由固定在牆壁托座上、火光微微搖曳的瓦斯燈來照明。在他們眼前升起的,是一座寬寬的大樓梯,樓梯分了出去,分支成為突出牆面的樓座,一路往上環繞了整個空間。
接著,就在這一瞬間,梅爾的世界就此改變。有史以來第一次,他這樣面對面地看著一幅偉大的藝術作品。他曾經聽過希姆神父對畫作的描述,但再多的言語,都比不上真正見到一幅鉅作時,那種內心赤裸裸的顫動。對他來說,這幅畫看起來不僅僅是栩栩如生,甚至比他周遭所有雙手觸摸得到的物體,還來得更真實,那感覺就像是他能夠一腳踩進帆布,進入裡頭描繪的那個完美無瑕的世界似的。
就在他盯著瞧的時候,他感覺到一股龐大的喜悅將他包覆,那種喜悅既深刻,但又有點令人害怕,因為他覺得他生命邊界不斷地向外展開,直到延展到無法再延展為止。這時他知道,他已經回到了家。梅爾一動也不動地呆立在樓梯的底層,就在他的上方,寬敞樓梯第一段的頂層,一座巨大的水晶皇位上,坐了個披了長袍的巨大身影,牠有著巨鷹的腦袋,兩隻銳利的鷹爪手上,抓了把金色的豎琴,及一株連根拔起的果樹,果樹的樹根則是由蠕動的蛇所構成。牠的一邊,站了一位熊頭神父,另一邊則站了一位牛頭女祭司。在這三位的腳下,聚集了為數眾多、長相駭人的雜種生物在那兒徘徊。在牠們之中,有條長著許多尖刺的魚兒,身上冒出了蝙蝠的翅膀;有隻巨型老鼠長著蠍子的尾巴;一隻有著多種色調的翠鳥有著人類腦袋;另外還有頭半蟾蜍、半獨角獸的怪物。在牠們上頭,翱翔著更多稀奇古怪、色彩斑斕的鳥類昆蟲,數目多到梅爾連算都算不清。牠們全都帶著彷彿能透視的惡狠狠眼神,眨也不眨的往下盯著剛剛抵達的訪客。
『安伯仕‧布雷克的畫作之一,很了不起吧?』德克塔的聲音把梅爾從狂喜之中敲醒。
『這是主人畫的?真的嗎?』
接著梅爾看到了一間長長的、燈火通明的房間,房間四面的牆上則被一幅彩色的壁畫給包圍,壁畫裡畫的是幅豐收、採集水果、狩獵和打漁的全景畫。畫中到處可以看見出自許多人手筆的滑稽改動──一個獵人有著特別加長的鼻子,一匹耕馬有五條腿,一落乾草堆上多了好幾扇門、窗、和一根煙囪之類的。擺在房間正中間的是張長長的橡木桌,圍著桌子有十幾個學徒坐在木頭凳子上,面前是吃到一半的晚餐。他們的制服外都加了不一的裝飾物,像是彩色的帽子,或是有花樣的圍巾或腰帶,不過所有人的衣服上都沾到了顏料的印子。在食堂裡有著明顯的階級制度,比較年輕的學徒坐在桌子靠門的這一端,比較大的學徒則坐在另一頭。坐在榮耀之座、在餐桌頭離梅爾最遠的那個位置的,是年紀最大的學徒,他很瘦,比其他人都高得多,滿臉的鬍渣很需要抽空刮一刮。他自己一個人坐在一張裝飾繁複、鋪了坐墊的椅子上。
梅爾站在門邊時,他們的對話終止了,所有的眼睛都盯著他看。為首的學徒長從他的酒杯裡喝了一大口酒,用手背抹了抹嘴巴。他有著像老鼠一般的尖鼻子,還有小小的灰色眼睛,眼睛上方是一條長長的、連在一起的眉毛,彎腰駝背地窩回他王位一般的寶座,用著含糊不清的聲音說:『看看這是誰?你叫啥名字?』
梅爾微微笑,自我介紹。『梅爾金‧溫柏,但大家都叫我梅爾。很高興見到你們。』
大家都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所有人都狂笑了起來。
『是菲葛佬呀,我們有了個菲葛佬耶!我們以前從來都沒有菲葛佬過耶。』
『說得對。』年紀最大的學徒冷笑。『是個正宗的土包子,你看看他穿的是什麼──平紋布耶,而且還光腳。你們有見過這種事嗎?究竟一個沒穿鞋、穿平紋布的菲葛佬,是要從哪兒弄來必須的錢,好向老布雷嗑買學徒資格呢?』
『我沒有用買的,那是免費的。』梅爾回答。
『那是免費的。』另一個人用著模仿得很不像的菲葛腔嘲弄著 。『那你有什麼特別的?那是什麼玩意兒?』他瞄到了梅爾的圖畫,粗魯地推了他右邊的同伴一把。『去,把那拿來,邦特。讓我瞧瞧。』
『還不賴耶,葛魯特,其實還不賴耶。』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邦特。這是垃圾。』葛魯特宣布,他只瞄了一眼就懶得再多看。『來聽全部的人說一次吧。』
整間食堂裡,一陣不甘不願的喃喃聲說道:『菲葛垃圾』。
『他畫得比你還好耶。』一個和梅爾差不多年紀、坐在桌尾的男孩嘀咕著。
梅爾低頭看看咕噥的人,他有著非常蒼白的皮膚和深色的頭髮。他黃綠色的眼睛裡,有著和他內疚表情相襯的抑鬱神色。
『你說些什麼呀,盧多?』葛魯特問道。『說大聲點讓我們聽聽。盧多,帶他出去,把他弄乾淨。在他穿得人模人樣、聞起來像個人類之前,我不想再見到你們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
─ 本文摘自荷麥克威克斯《奇幻鏡界(I)─第五謎會》 T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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