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
老婆的想法都應該跟我的一樣…
◎董振棠
我們結婚後，最初的十年，夫唱婦隨，外人看來幸福美滿，但是我太太常抱怨，家裡大小事情都是我做主，我不重視她的存在，也不尊重她的意見。她懷疑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愛她，有事沒事就會突然冒一句：「你愛我嗎？」我總是馬上回答她：「廢話，這還用問嗎？難道妳都看不出來嗎？」她則回我：「廢話，當然是看不出來才要問啊！」
我覺得她不信任我，她質疑我對她的愛，這點讓我很懊惱。我每天早出晚歸，一天工作十二至十四小時，永遠忙不完的工作，面對病人的壓力，面對每天的討論會、論文、升遷等公事。這樣的作牛作馬，還不是為了這個家，難道她都看不出來嗎？可是她卻說我霸道、專制，自以為是，耳朵聽不進不同的意見。
後來變得只要她有不同的意見，我便給她臉色看，接下來可能就是大吵一番。兩人怒目相視，接著冷戰數日，然後彼此暫時妥協，假裝沒有發生任何事。歷經多年的吵架經驗，後來為了避免衝突、吵架，殃及無辜的小孩，她只好假裝沒有意見，假裝活得很滿意，以維持表面的幸福美滿。而她的內心卻鬱積了很深的不滿與憤怒。
我們的夫妻關係不是真的沒事，也不是真的幸福美滿。過去我一直以我的人際關係自豪，大家也都羨慕我的人緣好，但我太太曾吃醋地說：「我寧可當你的病人，也不要當你的太太，因為你對待你的病人遠比對待你的太太好。」我聽了恍然大悟，冷靜地回想，的確我對病人比家人還好。對於病人的訴苦，我可以有很大的耐心，但對家人的抱怨與意見卻常不耐煩。
我一直以為都是自己人，可以不必計較那麼多。我認為家人體諒我的疏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工作得很辛苦。但這只是我自以為是的想法，我以為大家的想法都應該跟我的一樣。我完全忽略了家人的感受。
後來有一天，我太太為我們兩人報名人本教育基金會的父母成長班，而我竟然笨笨地被她拐去上課。結果這個成長班改變了我的一生，它讓我重新認識自己，讓我開始學習如何當一個丈夫，如何當一個父親，如何與自己的小孩相處，也讓我能體諒、包容自己的父母在教育我們時所呈現的不足。
改掉四十年的壞習慣
上完成長班之後，我太太開始敢放心地發表她的想法了。對我所做的決定，她也敢提出不同的意見。因為她知道我巳經不再是以前那個一人專制的大男人家長了。
這下子可好了，她有她的看法，我有我的意見，到底要聽誰的啊？雖然沒有肢體衝突，但我們常因意見不合又開始吵架，真的很累人耶！這倒讓我懷念過去我一人作主的「清平盛世」，我一個口令，她一個動作。這樣吵來吵去，真是煩死人，她為什麼不聽我的呢？如果她聽我的，不就沒事了，幹嘛要這樣無理取鬧呢？而她卻想，我為什麼不聽她的呢？
上完一期的父母成長班，所有的疑難雜症就能藥到病除，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快快樂樂的生活了嗎？別作夢，不可能的啦！又不是卡通影片。到這裡，好戲才剛剛要開始而己。
在上成長班之前，我們常有小吵，偶爾會大吵。我大女兒曾告訴我們，她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兩人大吵得很兇，當時她怕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那時我們住在高雄長庚醫護社區，她才只有三歲。每次吵架完我們總會冷戰好幾天，真是一種很大的精神折磨。往往我既疲憊又恍惚，在病人面前卻必須看起來氣定神閒，假裝精神飽滿，充滿活力，甚至談笑風生。
我很納悶：做為一個人，為什麼需要活得這麼痛苦，這麼扭曲？結婚前愛得死去活來，形影不離，不曾記得有任何嚴重的意見衝突，為什麼結婚後竟然會這樣呢？我常自問，是否我不適合結婚？我是否應該保持單身？還是我的結婚對象不對？我一直往這個方向去盤問自己，卻始終沒有答案。日子就這樣時好時壞，一直到進入成長班以後，整個人才有了重大的轉變。
其實有很多簡單但是很重要的觀念，我們早已聽過、唸過多次，但是偏偏自己碰到狀況時，無法拿出來解決自己的困境。難怪有很多婚姻專家、婚姻顧問，也無法圓滿地處理自己的婚姻問題。其實我自己知道，我們並不是在爭誰是誰非，只是意氣之爭，是要把累積對彼此不滿的情緒一吐為快。四十年養成的壞習氣，讓我在夫妻關係中嚐盡了苦頭。
我回想成長班某一位老師曾說：「一個人過了四十歲，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改掉四十年來所養成的壞習慣。」那麼，我自己願不願意跳脫舊習氣，拿掉舊面具，勇敢地作一個新丈夫呢？關鍵就在我要不要讓自己變得不一樣？因為只要一不留神，很容易就會掉回舊習慣。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自從老婆開始跟我平起平坐後，她一點也不跟我客氣了，每次遇到意見不合時，她總會訴說她的觀點。有時我會聽著聽著激動起來，接著聲音也越來越大，試著以氣勢來取勝。這時她會心平氣和地對我說：「你不要以為大聲我就會怕你，你不要以為大聲就會贏。我覺得你還是想要用以前的霸道方式來解決問題，你知道這樣只是在逃避問題嗎？我覺得你上完成長班，並沒有真的改變，平常你有變得比較好，這個我承認。但是碰到問題，你就又跳回以前凶巴巴地樣子。」
我並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專制、霸道。我認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家好，到底是什麼因素，我會把自己塑造成這樣的德性而不自知呢？我也搞不懂為什麼每次她都說是我的錯，難道她都沒有錯嗎？她說我故意不理她、不跟她說話；我說是她那種難看的臉色，讓我不想理她；她說是我的態度讓她不舒服，所以臉色才會難看；我說是她的口氣先讓我覺得不爽。兩人都一致認定是對方先不對，才讓事情演變成僵局。因為我們都不服輸，一旦要找出是誰不對在先，而又各自堅持自己沒錯，最後事情反而會偏離焦點，變得更複雜，更難以收拾。如果這時把舊帳也翻出來複習，就會火上加油。
悶氣吐完了，也該是收拾殘局的時刻。漸漸的，總是我鼓起勇氣，向她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直到她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然後她總是用斜眼瞄著我，好像在告訴我：「你這個笨蛋，如果早就說對不起，也用不著把兩個人折騰成這個樣子。」
我卑躬屈膝地向她一邊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真該死！」一邊趕緊抱著她，然後她也會把我摟住。唉啊！事情怎麼會這麼簡單，只要認錯，緊緊地抱著她，親她幾下，就萬事OK了！而且，我有什麼損失呢？有時候運氣好，她還會說：「其實我也有錯」，聽了真教人感動。這麼省力省事省錢的方法，為什麼以前都捨不得用，而老是要硬碰硬，戰得兩敗俱傷，還留下一屁股的後遺症。
婚姻大掃除
那一陣子的吵架，差不多都以這樣的模式來作結束。後來吵架的次數開始減少，僵持的時間也愈來愈短。之後我們有個吵架約定：
1.所有吵架，必須當天結束。不得拖過夜。
2.吵架時，不能翻舊帳。
當我願意放棄以自我為中心，當我願意站在她的立場來看我自己時，我看到的是一個可憐的男人，不懂得如何愛自己，也不懂得怎樣去愛別人。不知幸福就在身邊，垂手可得，反而像隻無頭蒼蠅在外面團團轉，找幸福，找理想。假如我失去了我所愛的人，那麼誰是誰非、誰對誰錯，還有什麼意義？夫妻之間，我覺得真心的關愛、用心地聆聽、勇敢地認錯、包容對方的錯誤、不要想改變對方，才是最重要的。唸到大學畢業，從來沒有學過「夫妻學」，假如我的婚姻風風雨雨，不得寧靜，那些所謂的理財、生涯規劃、分散風險…還有什麼用？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吵架了，往日爭吵的盛況不再，更使我想不通為什麼看似簡單的夫妻相處方法，需要耗費我這麼長的時日才得以入門？這幾年，我才真的重新認識我太太，也再一次結識自己。
我想每隔幾年，我們就應該來一次像這樣的的「婚姻大掃除」。
◎ 原文刊載於人本教育札記232期
「行動民主～一堂最有意義的街頭公民課」
歡迎學生、老師和家長一同參與民間團體共同發起的靜走活動
時 間：2008.11.17晚上6:00~7:00
地 點：自由廣場野草莓學運帳棚前廣場
主辦單位：人本教育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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