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強體壯的軍中原住民，除了編入特戰部隊，是否就別無他途？阿美族出身的空軍中校馬耀‧福佑，結合運動科學與國軍體能訓練，設計出全球第一個紅外線單槓訓練儀，更在今夏成為全國首位考取大學博士班的原住民職業軍人。他的例子，指出了原住民從軍的新機會、新選擇。

8月一個炙熱的午後，空軍航空技術學院位於高雄岡山的操場上，吊在單槓上的軍校生夾緊臀部、引體向上，試圖通過體能測驗。教官搬出秘密武器——紅外線單槓訓練儀，想要咬牙翹起下巴矇混過關的學生，都逃不過紅外線的法眼。

這位體育教官就是馬耀‧福佑，他沒有一副血脈賁張的「魔鬼教官」模樣，反倒在戴著的厚重近視眼鏡下，流露出原住民天生深邃、開朗的眼神。

從花蓮縣鳳林鄉阿美族部落一位貧窮人家的孩子，到現在身為航院體育組中校組長，旗下還帶領數位軍校期數比他高的「學長」，馬耀‧福佑說，當職業軍人，讓他看到一個與部落截然不同的世界，也讓他發現，原住民除了做粗工、喝酒解悶之外，人生還有很多事可做。

出身貧農家庭

1971年出生的馬耀，家裡還有7個兄弟姊妹，他排行老么，當時還是用漢人的名字「溫國經」。由於父母是佃農，小學時的馬耀已經學會開耕耘機、插秧、割稻、曬穀等農事工作。

國中進入平地人所謂的「好班」，讓馬耀首次體會自己與平地學生社經地位的差異。當其他人都在玩樂或用功的時候，他必須到有錢人家的田裡削甘蔗、拔花生，幫家裡賺錢。

當時全校學生的第一志願就是考上省立花蓮中學，但馬耀心知肚明，即使考上這所明星學校，家裡恐怕也沒錢幫他付學費、買制服。

有一天，同學私下傳閱中正預校的招生簡章，上面寫著每月有薪水可領，制服與書籍免費，而且畢業後軍方還會安排出路。「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馬耀當下決定報考。

馬耀事後坦承自己當時真是天真，根本還不知道什麼是「軍校」，就敢把整個人生賭進去。

軍校放榜，馬耀高分錄取。1986年8月上旬，軍校報到前一天，馬耀做完部落豐年祭的準備工作後，告訴父母隔天要去軍校報到。「爸媽沒太感傷，因為平常日子已經夠苦了，孩子去念軍校，對他們來說，或許也是一種安慰，」他苦中作樂地說。

隔天清晨，因為父母凌晨5點就已外出工作，所以由二姐帶著馬耀到花蓮救國團報到。上路前，二姐招待他在館子裡「奢侈地」吃了10顆水餃，然後一邊流淚、一邊用母語說了一句「Facawlen lanlen」（一路平安！）後，就把他送上開往軍校的遊覽車。

菜鳥從軍記

進軍校第一天，讓馬耀大開眼界，用餐時間，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餐盤」，也是第一次吃到豐盛的「4菜1湯加水果」。「天下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當下的馬耀，很想跟家裡分享讀軍校的喜悅。

然而，往後的3年內，馬耀並沒有跟家裡談到太多關於學校的事。他感嘆：「外面的世界與部落生活落差太大，就算說了，家人恐怕也不會懂。」

馬耀的同學有6成是外省人。馬耀事後認為，這些同學多為眷村軍人子弟，他們有長輩的耳提面命與經驗傳承，所以很快就進入狀況；而他毋寧才是那個傻瓜菜鳥，當長官下令「集合」，只有他緊張兮兮地火速就定位站好，其他人則是好整以暇地慢慢行動，還對他投以嘲笑的眼光。

一群年輕小伙子在軍校受訓，難免因為壓力太大而尋找發洩。二年級某一天，馬耀被同學叫了一聲「番仔」後，一股怒氣與怨氣從心底竄了上來，他跑到廁所握拳猛搥牆壁，藉此宣洩鬱悶。

「我不想被看不起，也氣他們為什麼這樣叫我。」想到自己隻身離開部落，家人不在身邊，馬耀大哭一場。

在那之後，馬耀很清楚自己既然念了軍校，便無路可退。他主動到輔導室尋求諮商，並在週記上抒發心情，與導師分享，這才度過他精神上的「撞牆期」。一年後，馬耀以第三名的成績畢業並進入政戰學校體育系就讀，表現優異。

身分烙印

1993年，馬耀被選為政戰學校學生部隊的實習營長，領導近2,000名學生，這時他才發現，旗下幹部都不聽從他的指揮，擺明讓他難堪的意圖非常明顯。

一學期後，按慣例他應該升上實習旅長，但校方卻破例地只讓他當實習副旅長。「當大家都是半斤八兩，沒人會在乎你是原住民；一旦贏過人家，你就成了別人的眼中釘！」在其他軍校生的生涯佈局裡，馬耀成了半路殺出、令人礙眼的程咬金。

然而，這些事更讓馬耀深刻體會，身為原住民職業軍人，他必須比別人加倍努力。

2006年，馬耀晉升空軍中校，他恢復阿美族傳統姓名，福佑是家姓，馬耀是名。同事勸他不要改名，以免影響升遷，但他不在乎，反而認為，「恢復傳統姓名，更可鼓勵其他原住民。」

槍桿與筆桿

國軍部隊近年鼓勵軍士官公餘進修，馬耀把握機會，先是取得台北體育學院運動科學碩士，今年5月更錄取陽明大學物理治療暨輔助科技系博士班，不僅是第一位考取博士班的原住民軍人，也是極少數能夠進入研究型大學深造的軍人。他苦讀運動科學，並把理論化為應用，目前已研發出紅外線單槓訓練儀，藉由紅外線掃瞄，能夠精準地測量拉單槓時引體向上的動作是否正確，以提高訓練的效率。

現在，空軍出身的馬耀正著手研究如何減低戰鬥機駕駛飛行時，身體承受的重力對飛行視野造成的影響，預計研究結果將能提高飛行員飛彈瞄準的準度。

從部落貧窮佃農的小孩，到位居中校主管，馬耀堅信，從軍的原住民「絕對沒有心存僥倖的本錢」。

「當兵，給了我的人生一個機會！」若非從軍，馬耀現在或許還留在部落種田，或流浪在不同的城市之間打工。他盼望自己成功的例子，能夠鼓舞更多原住民青年投入軍旅。

（本文節錄自台灣光華雜誌2008年1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