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理的子——
〈我的人權之旅〉電影推薦文
◎ 林世煜
林恩魁醫師,在長女林美里小姐才兩歲時受難,入獄七年。夫人高雪貞女士曾經六度帶著幼女,到綠島探監。林醫師在口述回憶中談起:
為了讓女兒了解爸爸,雪貞總是在餵她吃飯的時候,告訴她一些爸爸媽媽的故事。女兒聽不懂的時候,媽媽就告訴她爸爸是到山那一邊的綠島去留學唸書。
有一次年幼的女兒不堪舟車勞頓,一路嘔吐,雪貞看了心裡也難過不已。女兒忍不住哭鬧說:「媽媽,我不想再來看這個人了,路這麼遠,要坐這麼久的車,又要搭船來這個地方,不要來了好不好?」為了不讓越來越懂事的孩子留下太悲慘、黯淡的回憶,雪貞總是先探聽綠島舉行晚會、運動會的時候來探監,因為這時家屬們可以受邀參加晚會。
活潑可愛又聰明的美里,往往成了綠島晚會中登台表演的小明星,穿起媽媽有備而來的舞裳,「比歌」跳舞,至今留有寶貴的歷史鏡頭。美里就這樣像一隻快樂的小鳥,在男生、女生中隊跑來跑去。難友們為了讓我們夫妻多一點時間相聚,時常帶美里去摘野百合花,送她小白兔、貝殼相框,使小美里相信,爸爸真的在很遠的綠島留學,一點也不察覺爸爸是在坐黑牢。
「一點也不察覺」的孩子,很快就「愈來愈懂事」,要如何不讓她「留下太悲慘黯淡的回憶」呢。大人議論著說,孩子不能理解距離他生命經驗太遙遠的事。或許吧。但是那些童話很有意思呢。灰姑娘、小紅帽、青蛙王子、醜小鴨、三隻小豬、傑克與魔豆、賣火柴的女孩、乞丐王子和白雪公主,還有林投姊與虎姑婆。每個王子和公主都「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嗎?每個小孩都像哈利波特那麼神勇嗎?純真善良的好人常是受苦受難的弱者,只能仰仗英雄豪傑的搭救。迷戀童話的孩子,或許早已有了豐富的生命經驗吧。
本片的幾位評審委員,曾經語重心長的說,劇本應該切成可以分開播放的段落,太長了恐怕孩子會對這麼沈重沈悶的主題失掉興趣。這是十分發人深省的觀點。暴虐的國王、邪惡的皇后、兇殘的巨人、狠毒的後母,是把嚇得孩子鑽到大人懷裡,卻仍然摀著耳朵聽,掩著眼睛看的角色;但是孩子對蔣介石欺負林恩魁醫師的故事不會感到憤怒?對小小的林美里的遭遇沒有同情和憐憫?他們對亮均、亭均和阿嬤被刺殺不覺恐懼?對楊逵寫給給孩子的信,對柯旗化的女兒寫給爸爸的信沒有感動?「爸爸,您在台東做什麼呢?怎麼不告訴我們。我很想見爸爸。」
「人權宣言」、「白色恐怖」、「文字獄」、「美麗島事件」、「林宅血案」、「台灣人」和「國家」,這些字眼太抽象、太遙遠?我們不如說,他們太陌生、太疏離、太不合主流品味,和課本不一樣、和電視講的不一樣、和青春偶象的高貴氣質太不搭調了。如果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無論發生什麼不可思議的傳奇,孩子都能乘著想像的翅膀,在無垠的時空裡縱情奔馳;但是我們板著臉的嚴厲,失神時掩不住的滄桑,佝僂著身子的疲累,卻很難匹配浪漫幻想的題材。在主流文化霸權的扭曲之下,受難的前行世代只是流落邊緣、不合時宜兼不識時務,既非傳奇也不是英雄,不堪聞問的角色。更何況時代在變,為什麼還要說那些悲慘黯淡的往事呢。
既編又導的陳育青,面對的是極為艱難的任務。她要在那個「像天堂一樣」的綠島上,帶著孩子進入「綠洲山莊」長廊兩旁的黑牢,透過楊逵的故事、柯旗化的故事、柏楊的故事、林義雄的故事,講述二二八、白色恐怖、美麗島;並告訴孩子「世界人權宣言」,是「人類送給自己最好的禮物」。
這是需要大量慧心和創意,以水磨工夫,不斷探問、研究、討論、試驗才能hit the point的作品。而育青不缺這些。至於〈我的人權之旅〉是不是送給當代的孩子最好的禮物,我們都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無論如何,育青這支紀錄片,是台灣學童人權教育的里程碑,也分擔了二十世紀嚐盡苦難的各國人民,對下一代人權教育所付出的心力。那些猶太母親、原爆倖存者、在拉美各國首都為她們的兒女舉哀的祖母,多少年來譜的是同一闕不知如何啟齒的,喑啞的詩章。
你罵我不聽
你打我不驚
我是真理的子
老實人的兄
白賊七 我不聽
我不聽 我不聽
楊逵在綠島寫了這首童詩給他孩子。育青在片中,讓女主角小敏在綠洲山莊八卦樓的長廊裡,在囚室和囚室之間穿進穿出,一面輕快的唸著:
我是真理的子
我不驚 我不驚
聽著聽著,不禁百感交集起來。當媽媽對小敏說,「你是在民主國家出生的小孩喔。」心裡陡然發出無聲的呼喊,育青阿姨給你帶來人類送給自己最好的禮物了,你要趕快長大,趕快長大,趕快愈來愈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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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人權救援故事,真人實事,
卻比小說更精彩,比電影更震撼。
人權不是教科書上的條目,而是與生活密切相關。文明與否的分野,在於,
人權有沒有受到尊重、得到保障。
出生在民主國家的你,或許不曉得,人權並非從天降。
我們必須珍之惜之,歌之頌之。
【時間】2008年12月7日(星期日)
10:00AM - 17:00PM
【地點】台灣大學文學院演講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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