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克敦修道院
I.雪地的屍體
白雪皚皚的山上彌漫一片濃霧,也因為這樣,除了眼下自己的腳印外,他根本看不清楚前面更遠的地方。格林波直到被絆了一跤,摔得五體投地後,才發現腳下的屍體。頓時,他被眼前恐怖的景象所震驚,慌張地凝視死者那張好像正在熟睡的臉龐,一骨碌地爬起來,口中吐著白煙、沒命地朝木屋跑去,就像一頭正被飢餓狼群追逐的鹿。
『你在急什麼?』杜里伯一打開那扇被格林波發狂敲打的門後,劈頭就問。
『那裡有…有死人,就在那邊!』氣喘吁吁的格林波,指著身後一片白茫茫的杉樹林。
杜里伯的臉色驟然蒼白。
『孩子,你確定?』
格林波一邊點頭,一邊把剛剛在山坡旁結凍的瀑布邊,用弓箭獵獲的兩隻兔子擱在樹墩上。
『等一下,我去拿劍。』杜里伯說。
他一說完便消失於木屋內,拿了毛皮大衣之後,把一向掛在門後的長劍插進腰帶。
『走吧,格林波,帶我去瞧瞧。』
兩人瘦長的身影就這樣逐漸隱沒於霧中,朝著遺骸的所在地前進。
格林波左手拿著弓,身上揹著滿滿一桶箭,飛快地向前走,看來好像隨時準備朝任何一個晃動的影子發射。他沿著方才遺留在雪地的腳印走,心臟就像鼓一般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奔跑過後的腳印是那麼清晰深刻,他絕不可能搞錯方向。只要走完這條兩側淨是岩石和杉樹的路,他們就抵達了。
『這裡!』格林波遠遠瞥見半埋在雪地的人形,大聲喊著。
杜里伯停下腳步,站在男孩身旁。
『你留在這裡。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亂動。』他命令。
死人側躺著,臉龐微微面向有霧的天空,彷彿想在去世之前向星辰告別。他應該有六十幾歲了,以他身上的衣著和圍在脖子旁的厚重斗篷來看,他肯定是位貴族。杜里伯緩緩靠近,蹲在已逝的紳士旁,為他闔上雙眼。他的長髮和眉毛垂著一條條狀似鐘乳石的微小冰柱,臉色微微泛藍,乾燥的嘴唇似乎浮現一抹微笑。
『他全身都凍僵了,』杜里伯花了好一段時間檢查屍體後,如此說道。『我沒看到他身上有任何會讓人以為是死於謀殺的傷口。他很有可能是昨天夜裡不小心離馬太遠,結果在濃霧中迷了路,寒氣滲入他的血管,血液因此結凍。即使結局很不幸,我還是認為這樣的死法堪稱平靜。』
杜里伯說著,瞥見男人的右手握得緊緊的,好像裡面有什麼寶貝,讓他即使死去也想一起帶走。杜里伯抓住僵硬的手腕,吃力地扳開每隻手指,冰凍的掌心出現一顆質地光滑,如杏仁般大小的圓石頭,只要一移動或翻轉石頭,怪異模糊的顏色也隨之改變。
『怎麼了?』格林波好奇地問。
『你過來。』
格林波再次看到死者的臉孔,依舊覺得他不過是熟睡罷了。死亡也許只不過是一場恬靜的長夢,他在看見小石頭之前,心裡這麼想著。
『這是什麼石頭?』
『這無疑是個護身符,直到斷氣之前,他一直握著它,想必很清楚自己將靈魂交託給上帝的時候到了,』杜里伯回答,把護身符扔給格林波。『拿著。從今之後,這塊石頭將和你的命運緊緊相連。』
格林波飛快接住石頭,發現儘管山上空氣寒冷,石頭卻還是溫熱的。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尷尬地問。
他從來沒聽過杜里伯講話這麼神祕。
『如果這是個護身符,我猜它會保護你遠離邪氣,帶來好運。』
『我已經有一個護身符了。』格林波回嘴。
他翻開緊身短上衣,讓朋友看看一只包著幾把迷迭香的小麻袋,這是母親在他還小的時候,就幫他繫在脖子上的。
『好,那麼現在你有兩個護身符了!毒眼、詛咒或毒藥都拿你沒轍。不過,依這位貴族凍僵的臉來看,你最好還是小心禦寒。他的護身符顯然無法保護他遠離寒冷。』
格林波記得母親曾說,他和十四世紀一起降臨世上,誕生的那天晚上,因滿月而皎潔的天空,預示一片幸運的未來,將充滿連她自己都不曾體驗的幸福。他的手指在光滑的石頭表面游移,湧起一股這些預言即將開始實現的預感。然而,他的內心深處卻因為這些根本超乎想像的事件感到沮喪不安。他以為這種擔憂,是因為和死亡面對面,而死者的屍體還一直在他眼前。雖然他還年輕,卻已不是第一次看見屍體。霍亂蔓延之時,烏爾邦地區的人們以令人張皇失措的速度死亡,他早已親眼看過許多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如同損毀漆黑的悲慘稻草人般被堆在墓地入口。
─ 本文摘自拉斐爾‧阿巴洛斯《煉金術師的傳人》 T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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