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課—動腦又動手

採訪報導 ◎劉威羲

人本教育基金會從二○○三年開始，走遍全台灣九十多所偏遠小學，將自行精心研發的輔助教材《數學想想》送到一千多位學童手上，並幫孩子上一堂又一堂美妙有趣的數學課，這個計畫，名為「支點計畫」。二○○八年一月十五日，人本教育基金會派出一行七人，搭上清早的火車，往玉里進發。為期三天的數想營隊，學生除了卓楓國小的孩子，還加上附近的古風國小，總共將近一百個原住民學童，而讓原住民孩子跟都市孩子一樣能擁有好的數學課堂體驗，對數學產生新的自信，是營隊老師的願望。

第一堂課結束，孩子們和老師已經打鬧成一片，玩鬧中一個古風中年級孩子跌到，接下來他沒有再回到課堂，第二天古風的老師擔心孩子太頑皮會再次受傷，所以請孩子留在教室裡自習。

聽主任說這個孩子一直強忍著想上課的念頭坐立難安，直到九點，終於鼓起勇氣跟主任保證：「今天一定不會再調皮了，因為我想要到卓楓上數學課。」讓兩個學校的主任都大吃一驚。因為，從來沒有聽過部落裡的孩子主動想要上數學課的。

什麼樣的課堂讓孩子這樣不捨呢？

原來中年級上課很熱鬧，整堂課大家講個不停。起先小英老師說她感覺小孩對於數學以及上課舉手發問，顯得很沒有自信心，所以，一開始就不停地鼓勵全班「亂講、亂問」。後來一個一直很認真上課的女生，突然小聲地問助教誼蓉老師：「老師，我聽不太懂耶？」誼蓉鼓勵她舉手發問，小孩說：「可是我不敢，亂問會被老師罵。」誼蓉笑著反問她：「你有看到我們罵人嗎？」小孩認真地直視著誼蓉說：「沒有，而且，你們好奇怪喔！連不回答都不罵人。」說完，小孩和誼蓉一同相視而笑。

每一個上這堂課的孩子都感受到小英和誼蓉老師開放的態度。老師對孩子的鼓勵與接納，成功讓所有孩子卸下心防，這樣的享受，難怪孩子捨不得放棄！

而低年級課堂也不遑多讓。小藍老師上教材裡的「來寫密碼信」，她在黑板寫上寫著：「有我他在吹大風樹一邊，密碼是：2、4、6、8、10」，請小孩猜數字和文字之間的關係是什麼？小孩思索了一下後，發現2代表的是第二個字，之後他們便可類推出每個的數字所對應的文字，而解出「我在大樹邊」這個答案。

接著，小藍老師問：「如果用9代表1，用6代表4，那麼請問8代表多少？」想了一下，孩子們說出「2」，而且說「因為加起來等於10」，順利地破解了密碼。

接下來，小藍老師在黑板的左邊依序寫下，1代表9，2代表8…到9代表1，共9個算式，黑板右邊則寫下4+□=10、10-□=3等等的算式，開始鼓勵孩子們不要用算的，直接看著左邊的密碼，把右邊的答案「看」出來。

很神奇的，大部分的孩子們在這樣的引導下都能一步步地進入課題。

一個孩子還不肯放棄用手指頭數，小藍老師走近他問：「你都會算對不對？」他害羞的點了點頭。「那我們來練習用看的把答案看出來好不好？」在孩子不太相信的表情中，老師輕聲細語的個別指導，孩子竟慢慢地可以成功看出答案了。那孩子露出了靦腆又開心的笑容，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位遠從台北來的小藍老師，用他明亮的大眼，認真地朝著老師點了點頭！

看來，重拾對數學的信心真的一點都不難，營隊的最後一天，中高年級課堂講「除以的意思」，更開出令所有大人為之驚豔的花朵。

這堂課程暱稱怪獸的老師先在黑板列出常見的四則運算，依序請全班一條條地唸出。加、減、乘這三則運算，所有孩子的唸法都一樣，一碰到「除法」，就出現了兩派說法；一派說是a除b，另一派則認為要唸成a除以b，這當中怪獸老師並不表態說誰是對的，反而說他們的想法都有道理，於是兩派各自堅持自己的想法，卻又不敢百分之百確定自己是對的。接下來怪獸老師開始說教材裡的武士以一當十、以退為進又被國王委以重任的故事，引導孩子認識「以」字在不同詞語中的意思，讓孩子自行歸納出「以是用的意思，放在一個動作後面是因為要強調那個動作」，於是四則運算中，為什麼ab的唸法要唸成「a除以b」，孩子們輕易就瞭解了，而且不太可能會忘記。

上完課的怪獸老師十分開心的說起課後一個孩子來問：「那有沒有可能除數和商同一個單位呢？」他說：「這個孩子很了不起，因為他掌握了問題的要點。根據邏輯的推理，必然會衍生出這個孩子所提，有關除數、被除數以及商「單位」的三種排列組合。有這個邏輯的推理，證明部落的孩子非常有能力。」

數學想想國教學長也是這次營隊領隊賴友堂有同樣觀察，他說：「原住民孩子呈現的幾個重要的特質，這些特質有弱項、也有強項，不能一概地說原住民孩子程度比較差。」他分析說：「原住民的孩子比平地的孩子顯得更沒有自信。第一天，孩子普遍對於課堂間回答問題都顯得膽怯，不太願意主動開口，經過第二天的口試 之後，才有了明顯的改變。」

轉變的原因，賴友堂分析：「首先，受到母語語法和漢語結構差異的影響，部落的孩子漢語表達能力確實比較差，語言邏輯的發展也比平地小孩慢一些，連帶影響了部落孩子們的自信心。但部落的孩子們非常有圖像思考的能力，也擅長團隊分工、集體創作，所以，一張城市小孩可能要半天才能畫好的口試題目海報，部落孩子只要一個小時就完成了，而且對所描述的故事情節都十分細緻。」

「其次，由於部落裡的考試少，孩子們需要面對成績與競爭的壓力相對也小，因此沒有累積過多他們不該負荷的挫敗感，比較不怕犯錯，也坦率的接受自己的不會，比較有求知的熱忱。」

儘管部落孩子潛能不錯，但是，經濟弱勢的困境，現實生活資源匱乏的挫折，卻無時無刻都在試鍊他們。

部落裡隔代教養的情況，比例超乎想像得高，以卓楓國小為例，全校33個小孩，就有將近九成的孩子是隔代教養。有孩子的父母親因為在外地工作，不得不委由祖父母照顧，有孩子則是父母離異、甚或死亡。雖然每逢寒暑假，各式各樣的民間社團、學生組織，也都會陸陸續續進駐部落舉辦活動和課程，但是，這樣來來去去的及時雨，也僅能滋潤他們表層的匱乏。

因此「支點計畫」堅持「人書同步」，營隊結束了，但是《數學想想》會留在孩子身邊，想想老師離開了，但生動溫暖的課堂記憶會留在他們腦海裡，沒有結束的是部落裡繼續奮鬥的老師，贈送給學校的全套《數學想想》會陪著老師繼續耕耘，沒有結束的是「支點計畫」，只要人們願意，就能成為「支點計畫」的支點。

這是一個軟體比硬體更匱乏的時代，因此也是軟體比硬體更重要的時代，「支點計畫」以「數學教育」灌溉偏遠地區，不僅是台灣僅有，更是世界僅有。

◎ 原文刊載於人本教育札記22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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