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長鎮/台灣圖博之友會副會長

一百多名圖博難民在台北自由廣場靜坐已經二十天，正逢今年以來最低溫的寒夜，他們盼望獲得在自由寶島合法居留的心願，並未隨著耶誕鈴聲實現，甚至因為多日來在天寒地凍中苦撐，在平安夜當晚有位難民半夜送市立醫院急診開刀。沒有身分、沒有保險，龐大醫藥費還不知在何方。在此同時，從圖博人故鄉來的貓熊卻在千般寵愛的熱情下定居木柵動物園，成為孩子們團團圓圓的佳節賀禮。

在中共外交手腕的運用下，貓熊已經成為中國的代表性動物，更成為中國拓展對外關係的政治禮物。造型獨特而惹人愛憐的貓熊，動作遲緩、生存能力脆弱，但十足需要被保護的形象正好是牠在這個時代的生存工具，讓牠成為全球保育動物的代言「人」；從事全球野生動物保護和生物多樣性運動的權威機構WWF（世界自然基金會）就直接以貓熊作為標誌。全世界凡有貓熊的動物園中，牠都成為決定票房興衰的最高人氣的明星；也許我們可以說，貓熊的出現，讓電視傳播時代快要被遺忘的動物園重獲生機。當然，對中共而言最重要的是，這樣溫馨有味的迪士尼式公關，讓中國有機會以「貓熊故鄉」的隱喻，成為西方國家下一世代的朋友。

都是圖博籍，待遇大不同

貓熊故鄉位於傳統的圖博民族領域，民國時代劃屬西康省，現在則是中國四川省阿壩藏族自治州。1959年，中國軍隊強勢進入拉薩，達賴喇嘛和數十萬圖博人從此亡命天涯——圖博貓熊成為中國國寶，圖博人民卻成為國際難民，傳說中神秘的香格里拉也已是痛土、苦土。當貓熊搭飛機渡過台灣海峽被迫扮演統戰角色，圖博人也以赤手空拳攀越喜瑪拉雅山，到達尼泊爾、印度，再由南亞次大陸流落世界各地。

圖博人在圖博本土無法自由信仰自己的上師，也不能自在地傳承、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化，更不能得到基本的政治權利。為了反抗宗教文化等心靈壓迫而遠離故土的圖博人，在世界各地成為無國籍難民。儘管面對艱困的生存問題，在這個民族大流亡時代，他們仍然透過緊密的聯繫和無比的堅毅信念，將散佈全世界如浮游群落般的圖博流亡社區串成網絡，以遠距的民主討論和選舉等方式，硬是建立起了流亡議會和政府。圖博人「流亡中的民主」完全證明，物質生活困頓和四散漂泊，或其他種種理由，都不是拒絕人權和人性尊嚴的藉口。

圖博人在流亡中堅持藏傳佛教信仰和積極參與流亡民主事業，已經成為其維持自我主體的生活方式。對他們而言，對達賴喇嘛和流亡政府的效忠是一種共同體認同的儀式，是他們實踐自我的自由與尊嚴的依據。但是，在現實生活中，他們必須居住在別人國家土地上，必須取得某種法律上的地位，以獲得基本的立足之所。這是標準的離散經驗。

過去，許多圖博人在蒙藏委員會的安排下持不同證件來到台灣，他們被中華民國政府視為中國人中的藏族同胞而終能獲得「國民」的合法身分；但即使如此，他們之中絕大多數仍然積極參與流亡政府的民主事業，更重要的是，仍然維繫著對圖博祖國的認同。對於為了追求自由而流亡的人而言，在莫可奈何的生存困境中，「回歸祖國」的收容政策其實是一種精神上又一次的佔領和侵略。在《兩岸條例》實施之後，陸續自圖博出亡的難民被認定成「大陸人」。為了避免這種困境，來到台灣的圖人民像全世界其他難民一樣，都會「設法」取得各種旅行證件，包括尼泊爾、印度護照，或印度政府發給難民的「印度IC」。他們入境後當然不可能在簽證到期之後離開，因此陷入了非法狀態，無法獲得工作維生。2001年，當時的扁政府基於台藏關係的推展，在達賴喇嘛訪台之前特赦了一批違法逾期居留難民。現在，我們又面對另一批同樣陷入困境的人，包括圖博難民一百多人，和泰緬邊境難民八百多人。

超越國界的「難民人權」

二次大戰結束，人類社會面臨劫後餘生的混亂困頓，為了解決大批難民的復員安頓問題，締結通過1951年《聯合國難民地位公約》和1967年《難民地位公約議定書》，規定各國在不影響國家安全因素下有庇護難民並不予遣返的義務，這代表了經歷世紀浩劫之後誕生的人類之愛。但將近一甲子以來，號稱重視人權自由的中華民國，在過去聯合國會員國期間不但未簽署批准難民地位公約，連到今天為止，前政府提出的《難民法》草案，仍靜靜地躺在立法院不得聞問。簡單來說，現行的法制之下，視超越國界的「難民人權」概念為無物。

過去以來，政府處理泰緬難民是以「孤軍後裔」為理由；處理圖博人則是以「西藏同胞」為依據。也就是說，只有「同胞」才能獲得關心照顧，普遍人性尊嚴的「難民」在台灣還只是普通用語，而不是法律化的概念。這種「只有自己人才是人」的價值觀，已經是嚴重落後的人權觀念遺跡。

遺憾的是，對於泰緬難民和圖博難民問題，政府機關包括蒙藏委員會和內政部，都傾向於以修訂移民法第十六條第二項為因應，將他們仍然定義為廣義的「同胞」，並以一次性的處理為目標而提出修法案。將來如果陸續再有類似的難民入境，仍然會面臨相同的法律工具匱乏的問題。在落後世界一甲子之後，如果我們還在這兩個重大案例上向世界宣告：台灣還未準備好建立一套難民庇護處遇法制，那麼我們又將在怎樣的道德基礎上向世界請求台灣的生存空間？當圖博貓熊被當作祖國禮物送給台灣，當圖博難民被當作祖國同胞安排收容，我們作為人的主體性，和我們對普遍人權價值、人性尊嚴的信仰都將一起被犧牲了。

小編：目前圖博朋友仍舊持續在自由廣場上靜坐，請大家不吝給予關心，他們需要物資及捐款～能到現場的朋友，請以行動表達對他們的支持；沒辦法到現場的，也可以幫忙將此事散播出去，讓更多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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