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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 育 專 題 深 入 報 導《2009-01-23》 |
本期內容 | |
◎中國現代小說50大之15:空留餘恨度半生 張愛玲的《半生緣》(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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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現代小說50大之15:空留餘恨度半生 張愛玲的《半生緣》(上) | |
■宋國誠 | |
張愛玲,作為中國當代文學第一才女,其聲望與地位已無庸置疑。《半生緣》(1951)是長篇小說《十八春》的刪節版,是張愛玲以「女性抗爭—失敗告終」為母題的諸多作品之一。小說描寫身為大姐的曼璐因為不孕而處於「休妻」的恐懼之中,為了讓自己的暴發戶丈夫祝鴻才「安於內室」,曼璐與母親一起設計陷害親生妹妹曼楨,導致妹妹失身於姐夫而斷送一生的愛情。作品深入女性幽黯意識,穿梭男性權力和欲望之網,藉由一場「借腹生子」的封建宗法陰謀,揭露出中國女性遭受男(夫)權體制下受盡傷害的命運。 空留餘恨度半生 延續《十八春》的故事,男主人公世鈞在友人叔惠的介紹下認識了貧苦出身的顧曼楨。曼楨的家庭因為父親早逝、家境清寒,全靠大姐曼璐下海當舞女維持全家生計。為此,曼璐與她的戀人張豫瑾分手,下嫁給投機商人祝鴻才。但心懷不軌、色欲包天的祝鴻才,卻始終覬覦曼楨的美色。曼璐出於自私和膽怯,竟與母親聯手並趁曼楨在姐姐家過夜,放任丈夫強暴曼楨,並導致懷孕生子。 受盡羞辱但又不敢聲張的曼楨,婉拒了世鈞對她的愛情。隨後,曼璐病故,曼楨在醫院裏產下一個男嬰,為了擺脫祝鴻才的糾纏,曼楨悄悄到了鄉下教書,但為了教養親生骨肉,被迫又回到了此刻已經破產落魄的祝鴻才身邊,最後竟下嫁這個一生痛恨的男人。 曾與曼璐在愛情路上失之交臂的豫瑾,後來成了一位醫院院長,他來到上海採買,也遇到了曼楨,對曼楨心生好感。曼楨的母親有意將曼楨許配給豫瑾,並冷落了世鈞,使世鈞與曼楨之間起了誤會與矛盾,再加上世鈞的父親曾經玩弄曾是風塵女子的曼璐,自然無法接受曼璐的妹妹曼楨成為自家媳婦。 世鈞返回南京繼承父業,因四處找尋不到曼楨,以為曼楨和豫瑾已經成婚,無奈之下也與翠芝成婚,叔惠也去了美國留學。抗日戰爭爆發之後,上海等地相繼淪陷,豫瑾遭到逮捕,妻子慘死在日軍炮火之下,鴻才卻再度大發國難財,氣燄更加狂暴,曼楨終於在律師友人協助下與鴻才離婚,帶著兒子榮寶脫離了火坑。 戰爭結束之後,叔惠自美返國與世鈞會面,兩個無緣戀人──曼楨與世鈞──也在世鈞家重逢,往事湧心、千噓萬嘆。小說回到了開頭,「他和曼楨認識,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算起來倒已經有十四年了,……不過幾年的工夫,……彷彿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樂都經歷到了」(註1)。然而,一句「我們回不去了」,道盡人如大海浮萍,造物弄人,慨嘆世事蒼涼,空留餘恨度半生。 整部小說的核心,是一場姐姐設計陷害妹妹「借腹生子」的醜惡陰謀。《半生緣》不是一場失敗愛情的連續劇,也不是鴛鴦亂點、千瘡百孔之愛情悲劇的流水式描寫,而是封建—父權體制下中國女性命運的寫實批判,更是對處於所謂家世、祖業之牽累下中國男性受害者的同情。 小說以倒敘為手法,通過對一個「過程悲劇」的回顧,也通過對女性幽黯意識的深度巡禮,張愛玲展示了一個反動保守的年代,展示了人性中極度深藏的黑色毒素,以及一種中國社會所特有的、對女性的「性別謀殺體制」。然而,愛情依然是母題中的最大子題,但這裏的愛情卻如此脆弱不堪、薄如棉紙。儘管人們的愛情總是真誠與純摯的,但面對封建、宗法、家庭、父權、母訓、家規、身世、聲名、金錢……,愛情何值之有?愛情焉能自存? 「借腹生子」:封建父權的陰謀 故事的主軸在於曼璐和曼楨姐妹,一個代表身染封建遺毒、試圖以家庭為女性安身立命的女子,一個代表冀望自由愛情以開創個性空間的女子;後者是張愛玲作家意識的承擔者,一種始終處於和時代意識相背離的自我獨立意識,前者則是封建宗法體制的代表,一個以女性為欲望消費、私有禁臠、犧牲祭品之父權制度下的受害者。 小說中的「父權代表」──祝鴻才──是一切悲劇的導火線,作為一個卑鄙、好色、狡詐的投機商,他以曼璐「不能產子」為女性大忌,操縱著父權體制的大旗。然而,如果沒有曼璐對自身不孕的自卑和恐懼,沒有她對自己丈夫邪惡意識的推演與附和,沒有她對父權體制的卑恭和屈服,一切的悲劇就只停留在男性的欲望想像之中。 果不然,曼璐作為一個男性欲望的執行者,在一種「男性霸權/女性共謀」促誘之下,竟然想借用妹妹的身體來拴綁自己丈夫,居然利用妹妹的子宮和複製那條封建鎖練。於是,從這一令人髮指的封建密謀為開端,悲劇一幕幕地展開。當曼楨被強暴受孕之後,就像一幅美好的壁畫鬆垮落地,它毀滅了所有人的幸福與理想,製造了所有人的悲劇,包括她自己的悲劇。 然而,是什麼因素和動機,讓一個小女子能夠製造出大悲劇? 「借腹生子」,一種中國女子不能為夫生子、延續香火的替代辦法,本是出自顧家母親之口,所謂「三從」──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如今聽來老掉牙的教條,在顧母心中可是金規鐵律。然而,將這種「父權格言」付諸行動的,卻是身為姐姐的曼璐對妹妹的殘酷迫害,儘管曼璐為了家庭而受盡委曲,情有可原,但因貪戀錢財而下嫁鄙夫,則理無可諒。在曼璐身上,人們看到了張愛玲對女性依附意識的徹底揭露,一種為了滿足父權欲望而不惜糟蹋姐妹親情的自私與惡念: 要是能夠讓他(祝鴻才)如願以償,她到也許從此就好了,不出去胡鬧了。他雖然喜新厭舊,對她妹妹倒好像是一片痴心。 她母親那一套「媽媽經」,她忽然覺得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有個孩子就好了,借別人的肚子生個孩子。這人還最好是她妹妹,一來是鴻才自己看中的,二來到底是自己妹妹,容易控制些。(註2) 在這裏,「讓他如願以償」,正是男性欲望的執行策略,曼璐首先將「欲望」美化為「願望」,以減輕自己的罪惡感,再則以「償」,賦予這項陰謀某種「功效主義」的外部價值,妄想通過滿足丈夫的獸欲以換取丈夫對自己的垂憐;「不出去胡鬧」,既是對自己丈夫本性的誤解和幻想,更是女性悲賤意識的暴露;「對妹妹一片痴心」,則完全是自我欺騙,因為自己的丈夫若真用情專一之人,又何以如此嫌棄自己的妻子?所謂「媽媽經」,不過女性內化的男權教條,至於借自己妹妹的肚子總比外人好,正是一種男性對女性身體「交易/消費」的意識翻版,對曼璐自己而言,則是一種欲望補償的身體隱喻,它是封建體制下女性身體家庭化以及「一夫多妻」之男性私有論的轉化,是女性意識中最卑踐、最陰黯的「共夫」理論,因為是自己妹妹,借用妹妹的肚子至少具有「香火的親緣性」,這是典型的父權香火論的女性化闡釋,說明了父權意識絕非男性專有,它更深藏內化於女性意識之中。 女性命運的蒼涼美學 正是三種意識:卑賤自憐、同性加害、父權奴化,構成了對曼璐沉重的壓力,造成她不惜顛覆姐妹情誼,獸化自身的本性。這裏所謂「同性加害」,在小說第八章裏有著細膩的描述。 曼璐與多年失聯的舊情人豫瑾再度相會,但卻受到豫瑾的冷落和迴避。此刻,母親不僅殷勤地為豫瑾和曼楨撮合,就連豫瑾桌上看的書和檯燈都是妹妹送來的。此時曼璐不僅妒火中燒,而且後悔莫及。她心想,妹妹年輕有前途,不像自己的一生已經完結了,只剩下自己和豫瑾過去的一些回憶;妹妹的出現,意味著連這點美好的回憶也要從她身上奪去,她心裡充滿了對妹妹的恨,一種直入骨髓的恨: 曼璐想道:「我沒有待錯她呀!她這樣恩將仇報。不想想從前,我都是為了誰,出賣了我的青春。要不是為了他們,我早和豫瑾結婚了。我真傻。真傻。」(註3) 正是因為豫瑾再次來到顧家,使曼璐重燃生命的小火,但希望之火未燃而先滅,卻激起了忌妒與報復的烈燄,把曼璐推向了瘋狂、失智,乃至死亡的絕境。香港學者、張愛玲專家林幸謙,以「閨閣政治論述」來描述女性參與男權共謀之下一種同性加害的情境。雖然所謂「閨閣政治」主要用來描述婆媳之間,但在姐妹之間,其危害一樣劇烈: 在宗法父權為女性設置的鐵閨閣世界裏,女性之間也面對著所謂階級鬥爭。……由於此種女性之間的階級戰爭,較多採取隱性的形式進行……這使閨閣政治論述的歷史文化因素,不斷獲得復製與延續的基礎。(註4) 張愛玲的作品,向來被視為「女性命運—蒼涼美學」的代表。其文學魅力總是落在時代冷酷和人性籲求的張力之間,從現實人物與人性弱點之中提煉出女性自主的微弱願望。一如小說末尾,兩個無緣戀人──叔惠與翠芝──在多年之後,默默相對: 這時候燈下相對,晚風吹著米黃色厚呢窗廉,像個女人的裙子在風中鼓盪著,亭亭地,珊珊地,像要進來又沒進來。窗外的夜色漆黑。那幅長裙老在半空中徘徊著,彷彿隨時就要走了,而過門不入,兩人看著都若有所失,有此生虛度之感。 (因春節休刊,2月6日續) 註1:張愛玲,《再生緣》,1991,頁3。 註2:張愛玲,《再生緣》,1991,頁120。 註3:張愛玲,《再生緣》,1991,頁144。 註4:林幸謙,〈《半生緣》再解讀:姐妹情誼的反動與女性衝突主題〉,《海南師範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1期,頁7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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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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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郭良文 | |
我們常常會去遠的地方旅遊,卻忽略了就在身邊、近在咫尺的景點。 許多台灣旅客都曾有過境香港機場的經驗,10年前赤 |